弯腰 第39节

  奉颐握紧了拳头,视线冰冷地瞧着对方毫无歉意地翘起二郎腿,将一堆本子推到她面前。
  “这是给你筛好的剧本,你自己拿回去看。尽快。”
  奉颐冷冷扫过那堆,走上前,哗啦一下抱起那堆并不厚实的本子,转身就走。
  临走前,常师新冷嘲热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作品有周期,想扭转口碑也有周期,你再着急,也是干着急。与其费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看看书,研究研究怎么表演,趁早摆脱那花瓶的标签。”
  奉颐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她不争气,还是被常师新那句“废物”气红了眼眶。
  她狠狠一脚踹在车门上,在原地来回急走,大口呼吸,平息自己心中的委屈与不甘,愤怒与无奈。
  她是头一次气自己太年轻,也气这些仗着自己拥有人生阅历便高高在上瞧不起小年轻青涩莽撞的人。
  而她为此感到无可奈何,因为事实就是,年龄撑破天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她,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真的顶多只算个小姑娘。
  可是二十来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蒙昧、最迷茫、最紧绷、最彷徨的年纪。这个阶段的姑娘,除了青春一无所有,又哪里能做到三十岁时的游刃有余与松弛自解。
  但在残酷的社会规则之下,它好像就是会为难到每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
  那天的后来,奉颐在赶回剧组的飞机上,在厚厚陈旧的笔记本里,写下这样一段话:
  西烛,你以前渴盼长大,仅仅只为能脱离那个家。
  但其实,大人的世界一点儿也不快乐。
  这里的节奏非常快,将我们成长与喘息的空间无限压榨,好像我们一踏出这个校门,就必须立马收起热血与幼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知进退知世故的麻木的大人。每个人都会要求你必须成熟,必须现实,于是你不能放松,不能喘气,只能被这些看不见的压力与制度裹挟着前进,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
  但如果你在就好了。
  真的,你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大人的世界,我一点也不喜欢。”
  ——来自边走边流泪的小大人奉颐
  所以跌跌撞撞的小大人奉颐,已经在慢慢长大了~
  -
  我真的真的太爱熙熙这个角色了,小女侠奉颐!冲啊!!
  第24章
  ◎仿佛天生撒娇的命◎
  常师新给她那一沓本子里,她挑了几个不错的配角。
  不出意外,这部戏拍完后,奉颐会不断周转在各个城市与剧组。
  这个时期若不是靠赵怀钧,大概率碰不上什么好的主角戏,所以还不如在出彩的剧本中出演一些性格鲜明的配角,反而更有利杀出一条路来。
  这是常师新的原话。
  他挑选的剧本也大都如此。
  虽都是不甚起眼的配角,但如果是奉颐这样的新人去演,就是会叫人眼前一亮。
  因为年轻、漂亮,具备高辨识度,哪怕是个纯恶的配角,也能因为这张脸被记住。
  常师新说得对,一个作品从拍摄到制作到发行,都有一段漫长的周期,许多事情都是需要时间去慢慢证明,包括演技。更何况,这个周期内会发生什么事,是好是坏,恐怕谁也不知道。
  这圈子多的是一夜陨落的人,也多的是一夜爆火的人。
  她年轻也要强,难免偶尔心气浮躁。这条路不能操之过急,没点儿时间打磨,还真成不了事。
  常师新狗嘴吐不出象牙,但好歹是说了句真理。
  从北京回到贵州后,她被杨晟导演一声令下,扔进山里吃了一个多月的苦,为她那场重头戏做准备。
  山中温度不比城市,而贵州山间尤其幽凉。
  十月国庆后气温陡降,奉颐成天裹着军大衣在片场与民宿奔来奔去。
  她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穿着单薄的戏服,颤颤巍巍地让宁蒗帮忙点一杯热咖啡。
  她为了消水肿上镜好看,每天有各种准备方案,当然,也会喝冰美式。
  奉颐通常能不喝就不喝,毕竟那个饮料同中药没什么区别。
  纯苦,喝完后觉得人生没什么指望的苦。
  同她搭档的男演员唐成澄就住她隔壁。唐成澄话剧出身,表演与台词功底非常扎实,人虽大她几岁长得也不咋,但特别和善好玩。
  奉颐成天与唐成澄还有几个其他配角混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便跑到山下改善伙食,其余时候,她都会故意跑到唐成澄的车上蹭吃蹭喝,对着花絮镜头也夸,夸唐成澄养生,平时会开小厨,她跟着李栀子没事儿就爱去蹭。
  她真情实意,对形象管理没所顾忌。
  然而常师新却在这部戏开拍前发过号令,要她在花絮镜头立人设。
  奉颐说立不了。
  为这事儿两人还吵过一架,常师新说她烂泥扶不上墙,她骂常师新为人虚假其心歹毒。
  于是这事儿最后也没能善了。
  宁蒗第一次跟组,小丫头没经历过剧组的紊乱作息,几个月下来竟然瘦了十斤。她每天都嚷嚷,说自己这么个跟组的人都累,奉颐恐怕更累了。
  奉颐没觉得,多体验点儿人生对她来说,是好事。
  那天重头戏开拍前,杨晟来同她做心理指导。
  估计瞧她这期间拍戏状态紧绷困惑,又瞧见网络上的传言满天飞,当即就捏着剧本背着手,笑呵呵地走过来了。
  “演员嘛,除了天赋,也吃经历。比如要演个难过的情绪,要是从小没过过什么苦难日子,演的时候情绪自然也单一。”
  他理了理手中的剧本,继续道:“真正的难过有很多种,有哭不出来的,也有嚎啕大哭的,演员的创作也是千变万化,跟随当□□验,说不定能超常发挥。”
  杨晟和蔼可亲的模样一点儿不像那个平时冷脸指挥现场的人,弄得奉颐怀疑有诈,悬着心认真听教。
  “不然你看,从底层爬上来的演员大都能驾驭住很多角色,这里面就有个最明显的例子——”
  杨晟意味深长地点出一个名字:“李蒙禧。”
  “李蒙禧老师就是天生的演员。十多年前我们上学那会儿,有一课就是镜头美学,学习推拉镜头传递情绪,当时老师就是挑的李蒙禧演戏片段,说这个演员看着年轻,但日后必定大火,因为他不论是共情能力,还是镜头感,都是远远超过许多学院派的演员。”
  说着,杨晟进入主题,将平板拿过,播放出她的表演。
  “演员融入角色便能浑然天成。那你再看,如果你身边最亲的人去世了,你的难过,会这样演吗?”
  奉颐愣了一下,被杨晟口中那句“最亲的人去世”弄得怔了怔,而后倏然通透。
  她知道,最亲的人去世,心会疼得快要死掉。
  瞳孔会急剧放大、收缩,浑身血液都集中去心脏供血,所以四肢会麻木冰凉,根本站不稳。就是站稳了,手脚也会哆嗦得不行。目光涣散,只能任凭意志催动自己。
  ——直到如今她也感谢那一日自己的直觉,让她见到西烛最后一面,而西烛也没有孤孤单单一个人痛苦地死去。
  杨晟的意思是,切身感受过后留存下来的肌肉记忆成为如今的经历,正是因为她铭记于心,所以需要时才能随意调用。
  这话很大程度给了她灵感。
  那场她认为最难的丈夫暴毙的戏,从最初便被杨晟和唐成澄有意安排在如今这样一个契机——她同唐成澄在戏外情感联接深厚以后,又在戏内将那些个伤痕累累的戏份体验完毕后。
  那天回住处,她一遍又一遍地模拟,表情管理、肌肉控制、眼底情绪,都在尽力细致入微地控制、运用。
  等到开拍时,现场布置狼藉,她一进场便看见唐成澄浑身血迹地躺在那里。
  视觉冲击太大,导致身子浑然一僵。
  那瞬间忽然就入了戏。
  完美发挥。
  这是杨晟那天拍完后的话。
  奉颐心知肚明这场戏是得益于对手演员唐成澄的精湛演技,若无他这么强悍的感染力,恐怕她也难入戏。
  不过好在这么久以来,自己这张脸在镜头前总算是自然了。
  这算是小小的一次进步,开了点小窍。
  奉颐把这天大的好事儿分享给程云筝,程云筝特浮夸:【奉颐你简直是天才!人美心善歌还唱得好听,现在演戏也轻松不在话下,根本没有什么事儿难得倒你!根本没有!】
  夸得奉颐一阵心悸。
  程云筝太假,她关上手机后往民宿去,刚到楼下,就看见宁蒗跑下来。
  这丫头鬼鬼祟祟的,见到她满脸惋惜:“唉,奉颐,你来晚啦!”
  奉颐狐疑:“怎么?”
  “咱家金主爸爸来过,说是专程来看看你呀……不过当时你正好在拍戏,人等你半天,等不到就走啦。风尘仆仆的来,又风尘仆仆地去……”
  宁蒗促狭地笑,拿胳膊肘顶了顶她:“我之前还觉得,这种家世的公子哥儿肯定是嚣张跋扈拿鼻孔看人的,没想到啊,还挺有风度,跟人说话时春风和煦,一看就特有教养!”
  奉颐面色无澜,心中腹诽:那是没赶上调查你全家的时候。
  宁蒗又说:“出手阔绰!不像其他公子哥扣扣搜搜,你知道吗?他包了大伙儿一个月的咖啡和奶茶,临走的时候还嘱咐制片助理给全剧组加了餐费。”
  “太好了!苍天呐,终于不用再吃那么清汤寡水的盒饭了!感谢金主爸爸加的鸡腿!”
  宁蒗纯吃货一枚,这段日子确实被折磨疯了,不然也不能对赵怀钧这番小小“恩施”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恨不能亲自跪下接旨。
  奉颐往楼上去,还是不信赵怀钧会专程来深山里探她的班。
  她给回了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两声后,很快被人接起。
  奉颐开口就问:“你已经走了吗?”
  他低低嗯了一声,说刚到北京。
  奉颐假模假样地娇嗔道:“那你该该等等我的呀,我这不就下戏了。”
  江南水地长大的姑娘,普通话里若是混着点儿嗲嗲柔柔的扬州腔调,仿佛天生就是撒娇的命。
  赵怀钧那端果然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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