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113节
情绪转换的逻辑顺畅,三秒内一气呵成。
雷芷嫣再次高高扬起巴掌。
奉颐转眸看去。
那手掌仿佛一把高高悬起的锋刃,在暗中窥伺着她。
下一秒,群众演员涌上来,将雷芷嫣劝阻拉开。
人群汇聚,场面骤然纷乱。
纷乱嘈杂中,两位年轻演员隔着人群对视、较量,所有恩怨不尽言中。
一个狠,一个韧,互飙演技,不相上下。
“咔!”
监视器后的郑宝修含着笑,高声喊道:“这条过了。”
就这么过了。
简单愉快得奉颐都不可思议。
导演满意了,可全组人员却因没观到想看的好戏而略有失落。奉颐清晰看见某灯光师与道哥脸上的遗憾。
雷芷嫣没上前装模作样地关爱一番被打的对手演员,出戏后又换上那副一贯傲然的脸,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轻蔑样弄得奉颐在原地摸脸讪讪,忽然又搞不清这雷芷嫣方才的手下留情到底是真好心,还是一时太快没发挥好。
宁蒗走过来反复检查她脸上的“伤情”,确定安然无恙后,小声感慨道:“嘿,雷芷嫣竟没借势发挥。这姐真傲娇。”
奉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异常,同宁蒗对视一眼后,了然于心。
原以为是个嚣张跋扈的,却没想到,是个挺光明磊落的姑娘。
与奉颐曾经遇见过的那些人,不大一样。
而光明磊落的雷芷嫣离开后,想着今日无戏,便吩咐助理去附近街边买一份五花茶来。
助理忙前忙后地为雷大小姐跑腿,又是菠萝包,又是甜点,又是凉茶,任劳任怨半天,买来后大小姐却只吃两口便搁置在一边,问道:“那奉颐有场大戏,是什么时候?”
助理想了想:“后天。”
“行,你后天叫我。”
“嫣姐是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
雷芷嫣睨去一眼:“你以为我和杰森那势利眼一样?”
助理讪笑着摇头。
大小姐自然和她们那市侩的毒经纪人不一样,大小姐只不过是喜怒无常,将上一秒大笑下一秒大怒这种极端神经情绪变成了常有的事。若不是好在有个懒散又慷慨的优点,一般人哪里受得住?
助理没敢再多问雷小姐的事情,只规规矩矩的,在当天奉颐大戏前夕叫醒了床上呼呼大睡的雷芷嫣。
雷芷嫣竟破天荒地没发起床气,呆了几秒后便利落起身收拾整理。
开车到了场地时,剧组已经开始拍摄了。
“我为茂陵来香港的那一年,迎接我的也是这样的傍晚余晖。后来茂陵走的时候跪在我面前求我放手,我很舍不得,但最后还是走了。我走的时候带了一只他的钢笔,却再没有回过头……我知道,我的故事不该在此谢幕。”
雷芷嫣徘徊在外,听着那字正腔圆张弛有度的长台词,微微出了出神。
外界媒体都疯传这女人背靠大山,资源无限,深不可测,一出道即巅峰,直接就搭上了名导郭玉成,影后金宥利。但事实却是,她二十二岁那年入圈,从最底层的跑龙套开始,与她经纪人一路披荆斩棘,在刀光剑影的影视圈杀出一条血路,到如今这第八个年头,才终于使得资本们如飞蛾扑火般疯狂涌去。
八年的历练,硬是逆转口碑扛起院线票房大头,演技进步程度已经堪比炉火纯青的戏骨。这么个高人气、高价值,血赚不亏的演员,若雷芷嫣是资本,也愿意一个劲儿往这财神奶奶身上疯狂下注砸钱。
雷芷嫣进这剧组压根不是冲什么郑宝修来的,就是私心想会会她。
可会完后才发现,她们不是一路人,今后走的也不是一个方向。她们会相聚,不过是因为奉颐上升期时,正好暂停在了这里。
奉颐这个演员,即使没了那位赵三公子,身后也有的是人自愿为她保驾护航,偏她自己也是个争气的,就像今日这场平静却破碎的大戏——
她确实该拿奖了。
“没意思,还是白水苓好玩。”
雷芷嫣耸耸肩,总结道。
那场戏没拍完她就走了。
后来整整两个月,他们都刻意没再碰面。
一是雷芷嫣目的达到,懒得再较那劲儿;二是她们竟出奇一致地不愿给媒体制造舆论话题——即使那天的巴掌戏泄露出去后又被媒体们大肆炒作了一番。
六月底的时候全剧迎来杀青。
剧组拍戏顺顺利利,离开的时候也和颜悦色,诸多感悟。
因题材安全,有郑宝修的门面加持,这部电影的龙标下得特别快,九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到位。
龙标一下,还未发行公映,郑宝修便直接将作品送去了国内外各大电影节角逐奖项。不过国内电影节报名时间大部分集中在上半年,是以目光反而集中在了国外三大电影节。
而最令奉颐始料不及的是,这几年郑宝修国际名声高涨,过往作品风格十分独特,拍摄完毕后,竟然被戛纳评委会那边直接点名要观影郑宝修的新作。
虽后续因各种原因再无音讯,但振奋人心的是,这是奉颐第一次与国际三大电影节如此接近。
近得令奉颐恍惚反思,之前总以为自己是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货色,所以这些年在钻研演艺之事上不敢有一日的松懈,就怕万一倒退,被那群等着戳她脊梁骨之辈群起而攻之。
却原来,她也是可以够到这个程度的。
只是还需要再往上跳一跳,才能真正摸到这座殿宇一角。
杀青后的一段时间里,奉颐也没能歇息,进入下个剧组前,马不停蹄地奔赴了一场国外时装周。
按常师新的话来说,现在演员光有作品也不行,经济大循环的时代,得多在各国际商业活动里露露脸,提升曝光度和知名度。
那话就差没明着说:有空去蹭蹭国外的红毯,搞搞噱头,在国内也能添道光。
结果就是被奉颐一票否决。理由是: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
常师新气得,说她是他带过的最差劲儿的艺人。
奉颐也不甘示弱,说常师新是她见过最歹的经纪人。
吵得没完没了。
宁蒗挠挠耳朵,都习惯了。
不过那之后,奉颐倒是空出好几个月的档期没再进组,偶尔跑跑线下代言活动,这样的日子总体还算轻闲。
所以她趁这个空当,去探了一次程云筝的班。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因为各自有了生活与事业的重心,手机消息也几乎不再似曾经那样频繁地发。
奉颐特别想程云筝。
可到的时候,却被程云筝紧急拦在剧组外,转了个道,把她和宁蒗拎去了外面的餐厅吃饭。
当时正是十二月中旬,北风呼呼地刮着脸,餐厅挂上一重厚厚的防风门帘,将北方冬季严寒拒之门外。
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奉颐被屋内地暖烘得受不了,脱了围巾和外套才稍显松快。
宁蒗抱着手臂,首先发话:“怎么着啊程哥?好心探班结果给咱俩拦门外边了,嫌咱奉颐丢人呗?”
奉颐也瞪了一眼过去。
大概是为角色形象没剃胡子,程云筝模样瞧上去成熟沧桑不少,手上还是习惯地替她们斟茶倒水,骂道:“放屁!这话该换老子来说。”
宁蒗哼了一声,瞧着那张帅脸确实生不起气,于是又换了个话题:“群里消息你从来没回过,忙啥呢程哥?”
程云筝笑了一下,挑眉耍帅:“最近不拍戏呢嘛,好不容易接个戏,演警察呢,特帅。”
那敢情好。
警匪片受众人群广,老少皆宜,不管网络播放率还是上星收视率都挺稳。奉颐当年那一把当真是帮得恰到好处,程云筝现如今戏约虽少,但总归比以前被压得出不了头时好太多。
奉颐笑盈盈地凑过去,很认真地问道:“程云筝,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程云筝瞧着她,怔了一下,赶紧说好,好得不得了。
怎么都比以前那种为还赌债东躲西藏东借西拼的日子好过。
奉颐想了想,觉得也是。
如今再难过也比以前好过了。
老友相聚,那顿饭吃得轻轻松松。
三人聊起各自近况,程云筝试镜不断屡屡受挫,闲出的时间里跑了许多国家旅游,他说如果今后混不下去,就去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开个酒吧,生意好的时候迎客,不好就关门继续旅游,怎么也得让自己过得畅快淋漓。
宁蒗说行啊程哥,以后我跟着你一起创业,有我这个小貔貅在,准没你四处旅游的机会。
奉颐捧着热水杯笑,丝毫没提自己这相对于程云筝而言无比风光的日子。
她知道,程云筝没将他们往剧组里带,原因奉颐也能想明白,无非不是担心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所谓“恋情”,而她名气大,前段时间刚被拍到与赵怀钧拥吻,若是再被人拍着与他私下相聚,无良媒体一通春秋笔法,又将两人生拉硬拽在一块儿,到时候影响她发展,也影响她感情。
这层细腻心思,宁蒗这傻姑娘哪会想通?
那天离开时,奉颐还是没忍住,回头去抱了程云筝。
和以前一样,赖在他身上半天,然后对他轻轻说了句:“程云筝,你好好的啊。”
程云筝笑着应了她:“傻姑娘,哥哥我好着呢。”
可奉颐还不了解他么?
面上看着洒脱,背地里比谁都爱哭。
奉颐什么都没说,只紧紧抱住他。
回了北京后,假期告急,她又得准备准备,进下一个剧组。
越是年末,各大企业便越忙。
今年瑞泰财务报表那叫一个漂亮,赵怀钧连轴转得比她更厉害,成天不着家,连同旗下常师新那边的唠叨也少了许多。
不过他回木息阙的次数虽少,但到底还是回过。
回的几次奉颐都在房间里安静睡觉,深夜时分,床上的人睡得正香,丝毫没察觉有人进屋来。赵怀钧惫累时没心思逗她,只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拥着她睡上一觉。
情况好的时候,奉颐清晨一睁眼就能看见他,两人精神好了,缠成一团嬉闹欢/爱,狠狠发泄发泄近段时间的思念;情况不好的时候,赵怀钧晚上怎么回的这儿,第二天就怎么离开,奉颐一觉醒过来,可能连人回过一趟都不知道。
就这么寂寥温情着过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