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腰 第124节

  杨舒华有了某种感应,目光下意识去寻赵怀钧,两人视线无声交汇一瞬,杨舒华瞬间意会,然后佯装无事地笑点头,转身对那位老先生示意。
  老先生呆在杨舒华身边多年,默契十足,受到指示后便出了大门。
  晚餐在一个小时后。
  能留在老太太手底下的住家阿姨是任用了多年的老人,手脚利索,饭菜合口。赵怀钧说,当年他母亲用不惯赵家的保姆阿姨,还动过调换的念头,老太太一万个不愿意,说宁可没这女儿都不能没有自己的阿姨。
  一个好阿姨的重要性由此可见。
  饭菜都是淮扬口味。
  不算丰盛,但足够诚意。
  杨舒华牵着奉颐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赵怀钧这混小子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这些菜都是临时准备的,咱今晚先就这么凑合,明天我让阿姨去超市,再正式吃个饭。”
  奉颐很识趣道:“您不用这样麻烦,我从小养得粗糙,一碗菜沾点儿盐都成。”
  秦净秋虽强势,但对奉颐在教养方面的工作一向不错,尤其是在长辈跟前,从小耳濡目染,怎么回、怎么做都落落大方事事周全,完全不同于平日那副冷淡不羁样。
  乖顺、讨巧、谦逊。
  所以才会入圈后这么招一众前辈喜欢。
  杨舒华毕竟是纵横几十年的老人,辨人识物常常一眼清晰明了。
  她高抬一眼,心知这个姑娘行事做派虽无多矜贵,但也绝非是普通家庭能栽培出的。是以在几盏茶水过后,杨舒华闲聊一般地问起了她的家境。
  奉颐这方面很坦诚,自认为没什么好隐瞒,于是道:“妈妈是医生,这几年被调去南京,现在南医大任教。”
  她很克制地挑挑拣拣地说了部分情况,可杨舒华还是从这里听出了话锋。
  “妈妈贵姓?”
  “姓秦。”
  杨舒华微顿,竟然准确说出:“南医大的秦净秋教授?”
  赵怀钧闻言诧异,接而笑了声。
  奉颐也愣:“……您怎么知道?”
  杨舒华没想竟这么巧,两手一拍,轻轻然笑道:“前几年生病做了一场手术,秦教授就是我的主治医生,真是因缘巧合来相会……秦教授近况如何?还在为学生论文烦恼吗?”
  杨舒华玩笑的话语让奉颐生出几分感慨。
  秦净秋职称高,能碰上老太太这样的人物是常有的事,她此前身在其中没在意过这些,如今才惊觉,原来妈妈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她很快跟上杨舒华的话,笑道:“她前两天还生气了,说根本不敢放自己学生上手操作,就是哪天能上手了,也不许张扬自己师承何处,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劝劝这群孩子转行,不要再被耽误在这处……”
  杨舒华听乐了,说秦教授果然还是老样子,但其实她最嘴硬心软,为这些学生操碎了心。
  说到这里,杨舒华又问:“孩子,你的妈妈既然是专业领域的权威,你当初又怎么会想从事演艺行业?”
  这话问得隐晦,旁边一直无声进餐的赵怀钧闻言眸色略滞,不着痕迹地抬眸,多看了一眼杨舒华。
  然而奉颐那一刻第一反应却是那些缘由里的陈年往事,她怔了怔,说:“妈妈如今的爱人,也就是我的继父兼师父,当年是扬州的音乐老师,我是在他手底下培养的。”
  杨舒华了然,大概明白了几分。
  能入秦净秋眼的,必然不止是单薄一句“音乐老师”这样简单的身份。而能让秦净秋为孩子选择的路,也肯定不会只是如此。
  清醒了一辈子的老人知道到这种时候是不能再问下去了,于是调开了话题,转向了别处。
  那顿饭总体吃得很和谐,杨舒华肉眼可见地喜欢奉颐,往日最讲究礼仪的人那天却为她多夹好几次菜。
  只是欣赏的目光里总是带了些惋惜——奉颐看不出,赵怀钧却能。
  他站在厅外的庭院里连着抽了很久的烟。
  天幕已暗,院中那株米兰花清幽更甚。厅内淡黄暖光映照出外,洒在墙角下,照得那株花异常妖冶。
  好看、能入药,也能制花茶。
  他这姥姥务实,还真是从不养“美丽废物”。
  可他却瞧着花苞出了片刻神。
  奉颐很懂得那些在长辈面前的门道,陪着杨舒华吃完饭,又服下了药。再走出来时,赵怀钧那根烟正好抽完。
  两人可以自然到互不搭理也不觉突兀,奉颐一眼就对他身前的米兰花起了兴趣,越过了他,蹲在花前细细观察。
  是赵怀钧自己开的口。
  “姥姥挺好玩的,有时候我遇见难决策的事儿,就会来问问她。”
  姥姥年轻时候便是翘楚,哪怕放在如今,也是众人望尘莫及的睿智与气量。所以她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点醒他——同他家那位铁血老爷子不同,杨舒华叫他觉得安心,那些在老爷子面前不屑一顾的幼稚问题,他也敢告诉她。
  譬如今日。
  可这个答案不尽人意。
  奉颐蹲在原地,想了好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说这话的含义,没忍住好奇转头,探看向他。
  还是像只猫儿,躲在暗处观察奇怪的人类。
  赵怀钧失笑,伸手抓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顿了顿,才说:“你带我去你学校附近转转吧?”
  --
  南艺建在山上,但周围交通很发达。
  五月的南艺还有很多学生,正是周边商家生意最兴隆的月份。
  奉颐当年刚入学那会儿,总听他们说外面人对南艺有谣言,说南艺帅哥美女多,所以校门外豪车也多。
  后来在学校呆久了,奉颐更觉得,那些豪车是学生自己的也说不定。毕竟学艺术的家里都不缺钱,个个气质出众,大概偶尔有几个真和富豪谈恋爱的,可奉颐没见过,也不好多嘴。
  不过遇见流氓的概率是真高,除了那次偷窥的,其实还有女厕偷拍。奉颐上学那会儿最烦的就是这事儿。
  两人酒足饭饱,自然对后街美食没什么兴趣。
  但路过某家米粉店时,奉颐指着它随口提了一嘴:“那时候我和我初恋常来这儿吃饭,他也是本校,但据说现在继承家业去了。”
  她说得顺畅极了,想着大家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谁会对过去那些事儿斤斤计较?
  结果下一秒赵怀钧就掐着她后颈警告她:“这玩意儿就没必要告诉我。”
  男人是真醋了,奉颐被掐得直吸冷气,说赵怀钧王八蛋。
  王八蛋当街就咬了她耳朵一口。
  此刻正是学生们活动高峰期,来来往往都看着,路过后嬉笑着他们俩,眼里全是八卦和促狭。
  幸而是奉颐遮得严实没人认出来,某人当真是恬不知耻。
  她身份特殊,定然斗不过他,闹过后也只能求饶:“其实那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吃那劳什子米粉,我喜欢喝美龄粥……还喜欢三哥陪我,明天早上咱俩去新街口喝粥吧?”
  赵怀钧捏着她那张讨巧的小嘴,气笑半晌,最后也没舍得同她真计较。
  奉颐得到自由后揉了揉脖子,没告诉赵怀钧,其实那些人陪她吃过的美食,最终的目的压根不是享受恋爱。
  她把它们都用一个笔记本记了下来。
  那笔记本里的内容杂得很,哪家汤包最好吃,哪家粉丝汤最好嗦,还有皮肚面,一定要加一份油渣最香最好吃。
  她还把很多走过的地方,觉得好玩的、有意思的都记了下来。如果不出意外,她写过的那些吃喝玩乐,未来一定会带着西烛再来一次,然后就这么安安稳稳度过大学四年,最后定居南京。
  可是后来西烛走了,所以笔记本里的游记,都成了写给西烛的日记。
  对于西烛的伤痛,好像随着这些年的生活与忙碌逐渐淡了很多。
  但她却从没忘过西烛。
  她爱西烛,就如同将西烛作为自己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与赵怀钧并肩走在后街上,因为身份不便,两人没敢走太久。
  赵怀钧觉得这地儿人太多,干脆转移阵地,开着车,带她去了新商业区的一处空地。
  她记得这个地方在她上学时荒芜得不行,而今周围却设施渐起大变了一个样,连带着人烟也稠密许多。
  “这块儿是政府新规划出来的重要经济商圈,前些年招商引资,瑞泰就是其中之一。”
  赵怀钧坐在车里,顺着她的方向一起望出窗外,指尖点了点某处,侃笑着说:那个商铺位置最好,今后会以她的名义,开起一家音乐餐厅,里面全是她原创的音乐。
  奉颐第一时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默然良久,还是觉得这人好得过分。
  于是偏头,问他:“为什么?”
  他笑着凝了她片刻后,捏了捏她下巴,缓道:“我就想让你高兴,不行?”
  奉颐略微失神,差点陷在这个答案里出不来,都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好好道谢。
  她会哪里知道?
  赵怀钧年少得志,权杖浮沉。
  那时候目空一切,哪想过自己会有“取次花丛懒回顾”的一日?
  曾经没有,自她之后,也不会再有。
  第87章
  ◎捏得人家喵喵叫◎
  他们在南京呆了一夜。
  次日离开南京时,杨舒华特意给奉颐包了个大红包。
  厚厚的一沓拿在手里,叫人承接不住。
  奉颐觉得这事儿不妥,想推辞。是赵怀钧在旁边笑按住她的手,将红包接了下来。
  赵怀钧似乎没将这红包放在心上,但奉颐十分这些。所以后来这个红包被她好好地放在木息阙的抽屉,没动过一分一毫。
  有那么点儿把它当做纪念的意思,但更多是将它视作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也说不上这算什么类型的礼物,只是单单直觉,它含着杨舒华临行前对她无尽的深意。
  六月,舆论稍退,奉颐工作与行程多了些许,但在宣传方面较往日低调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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