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如今的玛蒂尔达虽然依旧每日打扮得艳光四射,威风凛凛,面容却呈现出病重之人才有的青玉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在强撑而已,她似乎也对她的病彻底死了心,每天都神经质地在家里作,把公爵府的所有人都折磨得不得安宁。
但不知为何,她这种阴森鬼魅的气质和拉斐尔愈发相似,两人看上去终于有了点母子的模样,公爵府所有人都不敢招惹因为生病脾气变得愈发古怪的玛蒂尔达,只有拉斐尔从不惯她。
因为病痛的折磨,玛蒂尔达找到机会就不顺心地骂安妮:“我戒指呢,我那枚猫眼石戒指呢,你给我放哪里去了!”
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客厅的地板上,家里的佣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明明是她昨晚乱丢乱放,却非要为难别人一番她心里才舒服。
安妮帮她把戒指找回来,跪在地毯上给她戴在手指上,又给她耐心打理那些卷曲凌乱的黑发,重新盘成样式优雅的高髻,在她苍白到有些犯青的脸上涂抹厚重的脂粉,重新变成那个刻薄又美艳的贵妇人。
看到这样一幕,在沙发上抽烟的拉斐尔冷嘲热讽:“你都是老太婆的年纪了,打扮得花枝招展,你给谁看啊。”
“你,你说谁老太婆?你再说一遍!你不也是每天跟个狐狸精似的在那个omega面前晃?你心里琢磨干什么呢。”
“狐狸精?你骂谁狐狸精?”
“我看见你抱住了他,你以为你瞒的过我的眼睛!你是不是真想把这里变成妓院?”
两个同样病态的人相互指责谩骂,彼此互相看不起却硬生生地凑在同一个屋檐下,让人不禁感叹他俩这辈子不是母子,上辈子也合该是亲生母子。
因为雪莱的消失,公爵有些着急:“这孩子以前晚上从来不外出,到底会去哪里呢。”
明天就是海兰德总督出殡的日子,身为他唯一的血脉,雪莱必须到场,公爵已经把出殡流程都安排稳妥,奥丁的媒体也会准时来到米兰大教堂进行报道,可千万不可能出任何差错。
路德维希平静道:“人不在就派人出去找吧,别着急,明天就是他父亲和兄长下葬的日子,他总不会不出现的。”
公爵叹气:“我这不是怕他想不开吗?”
他们交谈的时候,拉斐尔歪在沙发上浑浑噩噩地抽烟,那天在医院破戒后,他的戒烟戒酒行动彻底失败,干脆也就破罐子破摔,又过上以前那样日夜颠倒、烟酒都来的浪荡生活。
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拉斐尔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失眠愈发严重,明明身体叫嚣着要罢工,但大脑却依旧亢奋,他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望着浮雕的天花板,眼前浮现的却是雪莱的脸,那双乖巧温顺的绿眼睛老是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晌午杏黄色的日光里,他懒洋洋地躺在苍郁的草坪上,脸上盖着劳伦斯的书,阳光把他的身体烤得暖烘烘的,非常舒服,直到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拉斐尔,你怎么又睡在这里,我很担心你的。
他取下脸上的书,看到一张白皙温柔的脸俯下身在看他,是雪莱在担忧地小声呼唤他,那双墨绿色的瞳孔里浮动着,淡金色的睫毛在阳光下显得毛茸茸的,让拉斐尔想起后花园里蜜蜂的绒毛,心里不由生出蜜一般的满足感。
可当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雪莱的脸时,所有的画面都像是海市蜃楼的残影,顷刻间便化作虚无,留给他的只有房间冰冷的空气,和没有一丝温度的床榻,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心里一片空白。
他清楚地知道让他整夜失眠的人就在这个屋子里,甚至就在离他不到几十米的房间里,可他怎么也不想出门去见那个孩子。
家里老是不太平,雪莱因为父亲的去世整天在家里哭,一看到雪莱的眼泪,拉斐尔心里就感到很难受,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的幻像和眼前这个满脸泪水的雪莱重叠在一起,他想上前安慰这只湿漉漉的羔羊,但手却迟疑地停顿半空。
最终,拉斐尔还是痛苦地收回手,在雪莱期待安慰的神情中,他站立不稳地往后踉跄几步,狼狈不堪地垂下眼,逃回自己的房间。
每到晚上,玛蒂尔达犯病时会神经兮兮地开始呻吟,闹得整个公爵府天翻地覆不得安宁,眼下正值雨季,家里的气息愈发显得凉阴阴的,拉斐尔在房间里又总喜欢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空气愈发闷热。
家里的佣人也老是愁眉苦脸一张脸,即使管家不停地给他们涨工资,也挡不住他们辞职的频率,新面孔更是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坚持下来的可能就只有老管家和安妮。
拉斐尔有时候实在觉得家里的气氛沉闷压抑得难受,就会去外面的酒馆喝酒,当冰冷的酒精进入血液的循环系统时,一切的烦恼和苦闷都被它吞噬殆尽了。
偶尔,路德维希会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拉斐尔带回家,然后在房间开始闹他,被酒精麻痹了理智的拉斐尔也和他胡搞乱搞,然后在那股令人致幻的曼陀罗花的香气中,浑身粘稠泥泞地睡过去。
午夜时分,拉斐尔迷迷顿顿地睁开眼,看到躺着身边的人的脸,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情爱后的味道,他心里又会涌现出难以言说的恶心,不是对这个人的恶心,是对自己的恶心。
他胃中翻涌,踉跄地跑到卫生间,把胃里的酒精连同胃液一同吐出来,他吐得浑身颤抖,恨不得把心肝都一块吐出来。
终于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吐出来后,拉斐尔脱力地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脸上的冷汗濡湿他的长发,这时在一边旁观许久的路德维希会上前扶起他,给他放好热水,耐心地帮他洗澡洗头。
但拉斐尔再怎么难受,路德维希都不会允许家庭医生给他开药,他对这事有阴影,甚至因此推动了一桩有关药物滥用的法案,就是为了防止拉斐尔会乱吃药。
昨晚拉斐尔是喝了大半瓶白兰地才勉强入睡的,记得他好像是在酒馆的沙发上睡着的,也不记得到底是谁把他带回家的,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意识昏晃,歪在沙发上抽烟时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云端。
但听到雪莱的名字时,他混沌的眼神好像清明了一点。
他掐灭指间的香烟,眼神飘忽迷离。
雪莱在家时见到他这样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少不得会劝他几句,拉斐尔心里嫌他烦,甚至会嘲笑他古板传统不解风情,但还是会做表面功夫微笑地附和他的话。
这样逢场作戏地过上几个月的吃斋念佛的日子,竟也品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想到雪莱,拉斐尔无力地向后仰,不端不正地倒在沙发的软枕上,皮肤苍白如鬼,看上去不堪重负。
公爵思忖片刻:“让人出去找找吧,也是个可怜孩子,现在他父兄都过世了,他在奥丁也没个亲人朋友,我们总不能不管他,而且omega大晚上在外面也挺危险的。”
公爵的话让拉斐尔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站起身,不经意间看到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不由地皱眉,他伸出衣袖放在面前轻轻闻了闻,虽然没有一点异味,但还是感到很不放心。
于是,他起身上楼,去卫生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衬衫,把乱糟糟的长发打理好,用根紫色的绸带在脑后绑了个高马尾,这才打算出门。
见拉斐尔穿戴整洁想要出门,路德维希叫住他:“拉斐尔,马上要吃晚饭了,你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死气沉沉的,云层低垂,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闷热的空气给人透不过气的压抑感,这是要下雨的预兆。
公爵也附和:“是呀是呀,难得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路德维希也好久没看到你了,你就不想你哥哥?陪他说说话嘛。”
拉斐尔转身过去看他们,他所谓的家人们——他们都衣着光鲜,正大光明地活在阳光下,但从来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这个家是如此的丑陋。
他扯了扯嘴角,连说出嘲讽话的力气都没有。
正当他转身就想离开时,路德维希却再次叫住他:“拉斐尔。”
路德维希眉眼低垂,他今天身上是件颜色柔和的常服,看上去面色莹润,眉清骨秀,非常美好的模样。
他修长的手指掀起额前的一缕黑发,朝拉斐尔看过来:“拉斐尔,我最近眼睛不太舒服,你能到我的房间帮我滴眼药水吗?”
拉斐尔顿感荒唐,他直接笑出声来:“你啊,你这个人啊。”
他好笑地摇摇头,再也没有搭理这家人的想法,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