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隐约猜到可能是她家里那个父亲又在逼她,可她到底狠不下心,就像他小时候也狠不下心,他不敢也不愿承认玛蒂尔达的行为不是在爱自己。
直到有一天,拉斐尔没在剧院里看到桃乐丝,他担忧地前往那个出租屋。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一股刺鼻又熟悉的信息素味扑面而来。
看到屋内的情形,拉斐尔惊恐地睁大眼。
桃乐丝穿着单薄的睡衣,跪在地砖上捡那一张张金路易。
路德维希坐在椅子上,他身上穿着漆黑的长风衣,后颈处的信息素贴已经撕开,满屋都是那股令人窒息的曼陀罗信息素味。
拉斐尔几乎站立不稳,他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声音嘶哑:“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桃乐丝头也没抬地继续捡地上的钱:“不是的。”
“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你还差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不够的话我去——”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妓女。”
她打断拉斐尔的话,双眼混沌地看向拉斐尔,重复一遍:“你到底想在我身上寻求什么?我本来就是个妓女。”
这话如同轰雷掣顶一般,拉斐尔呆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拉斐尔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他眼中的桃乐丝其实不是桃乐丝,而是他幻想中的他母亲的模样,他以为自己是在挽救悲剧,仿佛拯救了母亲就是拯救了他自己。
但真实情况却是,桃乐丝接过拉斐尔递出的钱,陪他上演虚假又滑稽的母子亲情,家家酒的游戏。
拉斐尔终于明白那丝违和感是出自哪里,她并不是他的母亲,但他却偏执地想在她身上寻求母亲的痕迹,现在有人出了更多的钱,她自然不会再和他扮演家家酒的游戏。
说到底,她也没什么错,只是他自己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连桃乐丝自己的人格都从他的脑海里抹去。
拉斐尔脱力地坐在地砖上,脊背贴着冰冷的墙壁,呼吸逐渐急促,他眼眶通红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喉咙不停地耸动。
“我都逃到了翡冷翠,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一定要来搅乱我的生活。”
路德维希坐在阴影里,黑发挡住他的半边脸,身上的气息非常阴森可怖:“你以为你是逃跑的?自从你来到翡冷翠后我就知道你的定位,我原本只是想让你在外面放松一下,完全没想过你会乐不思蜀,甚至会迷恋上omega。
我想弄明白你到底是迷上这些omega什么地方?是他们的信息素吗?可我并不觉得那是会让丧失理智的东西,拉斐尔,你最好和我回去看心理医生。”
听到他的话,拉斐尔大口大口地呼吸,感觉胸口压着块沉重的石头,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你有病就去治!”
“你说过你会永远爱我,我们之间不会有其他人,是你先背叛我的,拉斐尔,为什么要让其他人介入我们的关系?”
拉斐尔捂住脸,惨淡地笑出声:“你真让我恶心。”
桃乐丝还在捡地砖上的纸钞,一张又一张,拉斐尔紧盯着她的动作,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似乎察觉到拉斐尔的情绪已经崩溃到极致,路德维希眼神微动,开口解释:“我没在她身上感受到你的信息素,所以我没碰她,只是和她聊聊有关你的事情,因为你经常找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拉斐尔眼眶猩红:“那其他人呢?我在文森特身上闻到你的信息素了,我就说除了你,怎么还会有其他人有曼陀罗的味道。”
“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有哪里好,让你迷恋omega的信息素迷恋到那种程度。看样子是让我失望了,这些omega也不是多值得的人,我稍稍放出自己的信息素,他们就现出丑态了,再说他们身上也有你的信息素。”
一时间,拉斐尔觉得天旋地转,他咬住自己的手指,拼命压在内心翻涌的情绪,却还是觉得一种难以言状的恶心。
“你给我滚,立刻滚!见到你我都觉得恶心,你滚出去!”
路德维希嘴唇微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地选择离开。
在他走后,拉斐尔垂唐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一只手胡乱地捋头发,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桃乐丝把地上的钱全都捡起来,然后开始打扫卫生,她打开窗户,让空气里的难闻的气味都发散出去,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扫地。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拉斐尔忽然捂住脸,小声说道:“对不起。”
那一刻,拉斐尔忽然明白他们之间的隔阂,那种深不可见的隔阂。
他小时候读过屠格列夫的一篇短篇小说《白菜汤》,讲的是村庄的女主人去安慰一个刚失去儿子的农妇。
农妇从黑色的锅里舀出白菜汤,面无表情地喝着,女主人看到她麻木的样子很生气,因为她在失去自己的女儿时,痛苦地一整个夏天都没去乡下别墅度假,而农妇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地喝汤?
农妇那时却心想:这汤不能浪费,里面还有盐巴呢。
盐对于拉斐尔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归根结底,他是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孩子,他的所作所为也不过是自我满足,因为在桃乐丝身上发现他母亲的影子,所以拼尽所有都要圆自己一场梦。
而当他发现除了他以外,外人只要拿钱就可以玷污他的“母亲”时,他才会感到绝望和痛苦。
他哪里是为了拯救她,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而已。
拉斐尔意识到自己内心的卑劣和丑陋,他的存在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
“不是自我满足。”
仿佛堪破他内心的想法,收拾完房间后,桃乐丝换上身雪白的裙子,蹲下来抱住他的头。
“不关你的事哦,我了解你的,你是个很善良的孩子,你不用感到自责,你哥哥也没有欺负我。”
她一边温柔地把拉斐尔抱在怀里,一边细声低语:“苦难是不能用来比较的,总有人要去承担俗世意义上的负面角色,强求公平是没有意义的。你的痛苦,我的痛苦其实都一样,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闻到她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温暖的香气,拉斐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和路德维希对峙的时候他没有哭,看到桃乐丝跪在地上捡钱都时候他没哭,但当桃乐丝以包容的姿态安慰他时,他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
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桃乐丝的白裙子上。
自从知道路德维希的行为后,拉斐尔又被另一种恐怖折磨着,因为他的职业,会有很多剧迷和有钱人士迷恋上他,而他也会在omega的身上寻求安慰。
但当他下一次和这些omega接触时,他会闻到他们身上有股熟悉的信息素味。
那丝恶毒的曼陀罗香气简直阴魂不散,这让拉斐尔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长时间的酗酒和失眠,他脸色变得苍白如纸,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虚弱和精神恍惚。
文森特问他:“是和那个剧迷有冲突吗?你要不要出去陪他吃个饭吧。”
对此,拉斐尔只是苦涩地摇头。
他尽量不再去找那些omega,而是选择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理智,喝醉酒后他会迷迷糊糊地去桃乐丝的那间出租屋,桃乐丝会温柔地给他擦脸,让他能勉强睡上个好觉。
路德维希依旧坐在剧院的最后一排观看他的演出,他知道那是在等他在外面玩腻了后回家,可他怎么都不想回家。
回家意味着他心甘情愿回到兄长的牢笼里,他不想。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很久,直到在一次《罗密欧与朱丽叶》演出结束后,他和桃乐丝在后台休息。
他们都没有换下戏服,桃乐丝坐在梳妆镜前打理自己金色的卷发,拉斐尔躺在长沙发上浑浑噩噩地抽烟。
最近,拉斐尔心情郁郁,路德维希的到来就像在扎在他心上的一根毒刺,让他夜夜不得安宁。
桃乐丝也心情不好,可能是家里又在闹腾,她到底无法舍弃她的弟妹,所以不能像她母亲那样一走了之,这一点上,拉斐尔也帮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