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江都王抱起怀里的男孩正要回房,如意却挣扎起来。
他眼神恶狠狠地盯住那个要带走他母亲的男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见到如意恨不得扑上前咬他的凶狠面容,薛焯故意凑上去,用力地捏了捏如意的脸,恶劣地笑道:“瞪什么瞪?瞪我有用吗?你咬我,那我便在你娘身上讨回来,不过我很喜欢你的眼神,够带劲。小子,你要哪天能在我身上讨回来,那才算有本事呢。”
说罢,他强硬地拽起梅笙的手,大笑着转身离开,那肆无忌惮的笑声便如同他这个人一样,他的笑声撕破夜色的沉静和空寂,后院竹林中的斑鸠间惊得振翅高飞。
如意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无用,他死死地盯住那个男人的脸,要把男人张扬肆意的面容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
可渐渐地,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孩子似的迷茫和天真取代了小老虎一样凶狠的目光,似乎是在重新审读眼前的一幕。
那个男人的张狂和肆意居然让他看得出了神,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地突破桎梏。
回到自己的寝宫后,江都王如获至宝似的将如意抱在膝盖上,吩咐侍女把酥酪端上来。
他手指轻抚男孩柔嫩的脸颊,语气爱怜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都王自小泡在美人堆里长大,自然见惯各种美色,如意长相清明灵秀,脸上还有红晕,他平生所见之人和这孩子比起来,也不过都是枯木残枝,红尘俗物罢了。
难得的是那种宁静而空灵的眼神,带有些许呆气,还未沾染俗世的污垢,格外有天真烂漫的风姿,世所罕见。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抱住自己的是王府的主人,他心里有些不安,细声道:“如意,梅如意。”
江都王赞道:“称心如意,是个好名字,你以后便和寡人住一起,寡人会好生照顾你的。”
换做是旁人,听闻此事怕是欣喜若狂,但如意却只是怯怯道:“娘呢?我要我娘。”
想到刚才那个很凶的男人带走自己的娘亲,如意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流,他哭起来和其他小孩都不太一样,只是不停地掉眼泪,但却没多少声音,可怜得很。
可他这么一哭,江都王越觉得他可怜又悲戚的眉眼简直让人心碎,爱不释手地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他。
正好这时侍女把温在锅里的酥酪端上来,江都王拿出把银杏叶茶匙,挖了一小勺酥酪,耐心地喂到如意嘴边。
好甜。
到底是小孩子,禁受不住这样的诱惑,如意张开嘴接受了王爷的投喂,原本警惕的目光也在王爷温和安抚的动作下慢慢平息。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吃完酥酪后,如意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忍不住靠在江都王的胸前,睡着了。
如意睡着后,江都王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
往日他总想求一位对他一心一意的良人,可聚在他身边的男子虽然容色才华样样不俗,但细品却觉得他们并不是完全是冲自己这个人来的,真心又能有几分?
前些天从儿子身边要来的那个侍童,刚来时还算聪明灵秀,可在他身边不过半月,就沾染上喜好奢华习性。到底是年纪大了,又从小生活在市井之间,容易被荣华富贵迷花眼。
如意这孩子虽然从小养在他那个做娼妓的母亲身边,但难得心性还没有染上污浊,若是他从小把这孩子养在自己身边,亲手教养,说不准便能培养出一位全心全意爱慕自己的良人,日后两人相爱如夫妇。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心里便有了主意。
自从那天撞到江都王后,梅笙母子便搬到更好的院子里,宣华苑的其他伶人见此不免妒火中烧,一个上年纪的舞伎,甚至身边还有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居然能得到王爷的青睐?
梅笙得此幸遇,非但不觉庆幸,反而痛苦不堪,每每看到江都王便战战兢兢,想开口想要回自己的儿子,却畏于江都王的威望不敢开口。
偶尔江都王发慈悲,让梅笙能见到儿子一面,她都会偷偷地检查儿子的身体,没发现异样才终于松了口气,但内心依旧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江都王心里是存什么主意,自从把这孩子养在身边后,他连宣华苑都不去,整日和如意待在一起,让绣娘为这孩子重新裁量衣物,又教他识字读书,似乎迷恋上这种手把手教养孩童的乐趣。
这消息甚至都传到王妃的耳朵里,王妃听闻此事也是很诧异:“王爷这是转性了?”
安寝前,她坐在梳妆台前,她的贴身侍女为她卸下头上的珠翠,按摩紧绷一天的头皮。
江都王不问俗事,府里的人情来往皆由王妃出面,因为多年的操劳,卸下妆容后,王妃保养甚好的脸庞也有不少风霜之色,眼神疲倦地轻捏发胀的额角。
侍女回道:“不知王妃还记不记得,几年前老王妃过大寿时,宣华苑有个舞伎意外有了身孕,老王妃听闻此事,不忍再添杀孽,便让那舞伎把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
王妃在脑海里回想,确实对此事有点印象:“王爷看上的就是那位女子?若是个好的,给个侍妾的名分也无妨,没名没分地待在后院像什么样,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一个侍妾。”
侍女似乎对此事有些难以启齿,她把身边的下人都屏退,小声道:“不是因为那舞伎,她有个儿子,长得极好。”
王妃沉默许久没说话,良久才叹气:“真是造孽,那孩子今年多大?”
“尚不满八岁。”
听到这里,王妃的眼睛里甚至冒出几分火气:“宣华苑里那么多年轻貌美的伶人,豹房也有精壮的年轻汉子,他都看上不眼,偏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不要脸的老货,阴萎就去抓点药补补。”
王妃烦躁地把头上的珠钗一股脑地扯下来:“也罢,不好生保养,成天和那群莺莺燕燕在宣华苑鬼混,迟早掏空他那副破坏身子,哼。”
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王妃自从生下世子后,早和江都王没有了表面情意,就盼他早点死给自己儿子腾位置。
想到儿子,王妃的眼神也温柔下来,她又道:“明儿还得去找王爷一趟,绍儿的习武老师还没个着落。”
至于人选,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只是需要王爷的牌子一用。
世子今年也有十岁,原本两年前就该请习武师傅,可世子胎里不足,习武之事便一拖再拖,王妃怀上这个孩子时年纪不小了,王爷又沉溺酒色多年,世子刚出生的那几年经常生病。
王妃也不是指望儿子真能练成绝世高手,刀法天下一流,但也不能像他父王一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临睡前,王妃又吩咐侍女:“虽然疫病还没传到这里,但熏艾不能停下来,让下人用丝绸把王府的各个都堵住,府医每三天进行一次把脉,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侍女连声应道:“都照王妃您的吩咐做着呢。”
王妃叹气:“这世道迟早要乱起来。”
江都王是个指望不住的男人,王妃却是将门虎女出身,眼界都非同一般。
先帝扶持外戚宦官和门阀斗法,却没想到门阀未除,却落得个外戚干政,阉党林立的结果,如今皇帝年岁尚小,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堂,以至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去年冬时雪灾严重,草原上的牛羊冻死大半,突厥来犯,代州、朔州、陇州等重镇和据点都遭到袭扰掠夺,指不定哪日便会南下。
但每当她和王爷谈起政事时,江都王便会很无奈地叹气:“这些和我们有何相干,王府的岁入可曾有过减少?”
江都王的封地是大齐最富庶的一块地盘,北方年年遭灾,但江都却是鱼米之乡,富到流油的地步,可王爷不思进取,从不为以后打算,整日泡在宣华苑中享乐。
强势的母亲不可避免地会导致儿子性格产生软弱,江都王的父亲过世时他甚至都还不记事,老王妃艰难地护住幼子,在一群豺狼的窥视,孤儿寡母站稳脚跟,可见其心智和手段。
老王妃在世时,江都王还耐得下心处理政事,但老王妃过世后,他算是彻底解放自我,再不想去管理这些俗事。
江都王本来就不是多坚强的人,虽然从小到大经受过良好的教导,是外人眼神体面又优雅的风流王爷,但他的本质依旧是怯弱不堪的,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一直以来他都在逃避,他漠视前朝政变时发生的种种血腥往事,漠视这风云变作的紧张局势,漠视苍生老弱欲偷生的可怜挣扎,只求独善其身,沉溺在温柔乡中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