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距离那个雨夜已经过去半旬,自从那夜后,崔遗琅不知为何很少再来到棠梨树下偷师,难得再次相见,姜绍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的孩子。
似乎脸蛋又尖瘦了不少?从前脸上还有红晕,近来却苍白到泛青,一副薄命相,看得姜绍直皱眉。
旁边的姜烈慌神:“小莲花生辰?我怎么不知道,兄长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比起弟弟,姜绍无疑心思更细腻一点,姜烈会给他的小莲花带各种糕点步摇,却很难注意到这种细节,这也和他风风火火的性格有关
于是,姜烈便气鼓鼓道:“我改天再把生辰礼补给你,兄长真是狡猾。”
姜绍完全把二郎的抱怨当耳边风,见崔遗琅喜欢他挑的长刀,似是松了口气,那天晚上听到他的哭声时,姜绍心里是很可怜他的,但凡听到那种凄厉的哭声,就没人不会怜悯他。
所以近来姜绍都在下意识地对崔遗琅好点,这把刀便是他经过精挑细选后打算送出去的,刀柄坠有红缨,刀刃薄如蝉翼,通体雪白,比纷年积雪还要纯净无暇,一看便价值不菲。
姜绍温和地笑道:“要不要试试刀?”
可崔遗琅把玩这把刀一会儿后,忽又想起什么,把它退还给姜绍。
姜绍心里一凉,故作镇定道:“是不喜欢吗?”
崔遗琅摇头,脸侧的红麝香珠因他的动作轻轻摇摆,炽热的阳光在珠子上折射出刺眼的红光,让姜绍下意识地闭上眼。
“王爷看到我把这东西带回去,他会不高兴的,而且我也不知道该藏在哪里。”
江都王近日为崔遗琅专门请来琵琶高手,开始培养他在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他不喜欢这些风雅之事,但又不能表现出来。
崔遗琅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面有琴弦划破的伤痕,这双手未来会变成赏玩风月的手。
他不说起江都王还好,一说到那个老男人,姜绍那颗叛逆的心开始作祟,忽然,一个大胆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旋即让他紧紧地抓住。
“你要不要跟我走?”
姜绍克制住心头的狂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崔遗琅的脸,生怕错过他的一丝表情变化。
老狮子终有一天会彻底倒下的,而在它走向衰老和死亡的过程中,已经长成的年轻雄狮会尝试挑衅他的权威和地位,只要老狮子流露出一丝虚弱之态,年轻雄狮便会毫不客气地将他赶出领地。
现在,姜绍要开始报复和反叛他的父王,就从抢走他身边最珍贵的东西开始。
崔遗琅抬起头,他很明白,虽然姜绍是世子,但江都王才是王府的主人,无论是地位还是权威,姜绍都次于他的父王,也正是头上压着这座大山,姜绍在檀奴受到欺辱时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把屈辱和不甘通通咽下去。
自己没必要和他冒险,万一牵连到娘亲怎么办。
可是,在姜绍提出这个邀请时,崔遗琅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寂静,他只能听得到棠梨树上叶片的沙沙作响和自己的心跳声。
他说不出话来,喉咙间灌满酸涩粘稠的情绪,瞳孔不住地颤抖,没来由地想大哭一场。
他想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比起在书里看到的饿殍遍地的场面,王爷至少锦衣玉食地将他养在身边,前儿王爷给他作生辰,送给他好大一颗珠子,说是什么南海东珠,听李公公说便是世子屋里也没那么大的。
人总不能既要又要,得到什么,便要付出什么,娘亲以前是这样教导过他的。
可是,他最想要的,还是那把刀,那把世子送给他的刀。
看出崔遗琅眼神中的动摇,姜绍抓住他的手:“你今天就跟我走,我让你做我的侍童。我是世子,迟早也是王府未来的主人,他要来讨人,我便求钟离将军替我拦住他,他是我和二郎的习武老师,王府没一个能打过他的。”
他一边劝诱眼前的男孩,一边在脑海里快速思考这个做法的可行性,心脏急促地跳动,几乎难以呼吸。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难言的兴奋。
崔遗琅出神地看着那个没比他大多少的男孩,他明明身子很柔弱,甚至连自己都打不赢,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居然敢公然为他忤逆王爷,整个江都王府最权威的存在。
世子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而已,他这样的身份,以后会有很多追随他的人,崔遗琅过去从来没把姜烈说的做朋友的话当真。
旁边的姜烈也吓了一跳:“兄长,你是认真的吗?”
虽然也想过以后能和小莲花正大光明地一起玩,不用再那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似的,但一想到这是父王的人,他便很自然地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梅如意,你愿意跟我走吗?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便能护住你,把你永远带在我的身边。”
仿佛是在订立某种誓言,立誓时都会使用他们的真名,岁月流传,情谊长存。
姜绍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白皙俊俏的小脸迎着阳光,连眼睫都被映衬成金色的,显得毛茸茸的,眼神坚定中又透出些许怜惜的意味。
看着姜绍的眼睛,崔遗琅感觉心里有块地方轰然塌了下去。
“好,我跟你走。”
平日里,崔遗琅总是冷冰冰的一张脸,不会笑也不喜欢说话,江都王费劲心思逗他开心,他都很难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但在终于卸下压在心头的重担后,他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很淡,却很真实。
一直以来他都没能得到太多的善意,认定一个人,便是一辈子。
得到崔遗琅的同意后,姜绍直接将他头上的珠花粗鲁地扯下来,进而发狠地猛踩一脚,红麝香珠滚落一地。
“等等我。”
见他们俩个手拉手地走远,姜烈连忙追上去,抓住小莲花的另一只手。
第50章 效死
江都王气势汹汹地去王妃院子里时,王妃正在佛堂诵经,她虔诚地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双目微阖,数着手腕上的赤莲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他不顾外面下人的阻挠,直接冲进佛堂,开门见山:“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居然敢跟我抢人来了,还有梅笙,宣华苑里的管事说你把她接到院子里了。哼,你们母子俩沆瀣一气,拿我当傻子玩弄。”
王妃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早在姜绍把崔遗琅带回自己的院子里时,他便让人去王妃的院子里通风报信,听闻儿子的所做作为,王妃二话不说,先把梅笙接到自己的院子里安顿下来。
面对丈夫的质问,王妃连眼睛都没睁开,不紧不慢地数念珠:“近来我院子里桃苒出嫁,做针线活的婢女便少了一个,那个姓梅的妇人针线活不错,眼瞧她年纪也大了,在宣华苑也呆不了几年,我便要了过来,你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江都王冷笑:“梅笙你可以要去,但让你儿子把阿琅还回来。”
说罢,他一甩衣袖,便是连见她一眼都觉得厌烦。
他们夫妻俩的感情一直算不上好,不说相敬如宾,连各自安好都做不到,王妃是江东世家出身的贵女,性情爽利,模样端正大气。
而江都王却一直偏爱温顺柔媚的男女,这桩婚事原是老王妃定下的,他不喜欢,却没有忤逆母亲的想法,娶回来便供菩萨似的供在王府里,极少去看她。
近几年,他身子愈发不济,王妃却依旧身子硬朗,神采奕奕,他更不愿意来见她,总觉得对方身上的热情和生机会灼伤他,一见面神情中便露出招架不住的窘态来,只是强撑住王爷的排面和威仪,不肯露怯。
生下姜绍后,两人的关系也没有缓和的意思,王爷对儿子也从来不上心,一口一个“你的儿子”,好似儿子和他没关系一样。
王妃温声道:“你去年把绍儿身边的檀奴要了过去,当时亲口承诺让绍儿在宣华苑里随意挑一个做侍童,事到如今,你难道想反悔?”
江都王一时无言,当时王妃和他吵得厉害,他实在懒得和这女人拉扯,便随口让姜绍去宣华苑里重新挑一个做侍童。
他气急败坏:“他看上谁不好,偏偏把我的阿琅要去,这不成心和我作对吗?你请来的习武老师又是什么人,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王爷派身边的侍卫去世子的院子拿人时,那个叫钟离越的老将军便守在院子前,老将军年至古稀,但身板依旧硬朗,就像雄狮一般威风凛凛,拔刀出鞘时的雄沛力气直接把周围的侍卫震出去,莫说是胜过他,连近他的身都难。
即使江都王亲自前去劝,老人依然佁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