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当眼前的壮汉面色惊恐地倒下时,崔遗琅有片刻地愣神,他看向自己的手,似乎不敢相信刚才他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往日在王府的棠梨树下和钟离将军切磋时,他们都是点到为止,从不动真格。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内心没有半点恐惧和恶心,这群人本就是冥顽不灵的败类,杀掉并不会让人产生强烈的负罪感。
如果他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掉他。
崔遗琅默默地想:对不起,我也想活下来。
“我只是想去京城找我爹,你们别拦我,我娘还在等我呢……”
少年轻声喃呢,他笔直地往前走,闲庭慢步一般,步伐并不快,双手拔出腰间的两把赤练刀,眼神中却如同霜雪般冷漠。
他的身形比围住他的任何一个壮汉都要娇小,低眉垂首的模样跟个乖巧的小女孩似的,这样平平淡淡地走上前时,男人们反而更加紧张。
刚才他们目睹这个少年干脆利落地割喉杀人,谁都不敢小看他。
有个男人大声道:“别怕,我们有百余人,他只有一个,他杀掉我们的大哥,怎么也不能让他就这样逃走!杀掉他!”
在为首人的鼓动下,围住少年的壮汉也发现自己的人数优势,再次鼓起勇气朝他逼近。
少年似是轻叹一口气,再次举起手里的刀,朝向冲上来的男人,身形轻盈地如同一只乳燕。
“啊——”
伴随一声声凄惨的喊叫,最先扑上来的男人竟然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便被赤练刀割破喉咙,凌冽肃杀。
脑海里浮现出钟离将军的声音:你记住,这世间有无数名刀世家,他们各有门类派别,刀法五花八门,有些是花架子只是看着好看,有些过于狠辣……但我只教你一种刀法。
他沉厚的嗓门吐出几个字:杀人的刀法。
鲜血汇成一小股细流在赤红的刀刃上流动,顺着刀尖,一滴一滴地坠落在苍郁的草地上,仿佛是一朵朵盛开的、妖艳的花。
红衣少年轻甩手腕,将刀刃上的鲜血抖落,赤练刀在周围的火焰中滑过一个完美的弧形,火光将他的脸映照得发红,原来平静无波的眼神里也透出疯狂畅快的味道来。
在最初的不忍和愧疚褪去后,取而代之的,竟是酣畅淋漓?!
“噗呲——”
他将手里的长刀送去扑上来的男人的身体,手腕搅动,将对方的内脏全部破坏掉,再利落干脆地抽出长刀,滚烫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
一个,又一个。
杀到最后,少年的双眼甚至开始发红,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进入一种全新的境界。
“怪,怪物……”
“别,别杀我,我把我们截获的金银珠宝都给你,别杀我……”
当少年逼近自己时,原本趾高气扬的男人瘫倒在地,涕泗横流地乞求他的饶恕。
崔遗琅脚步一顿,在男人惊喜的目光中,干脆利落地挥刀割断他的喉咙,鲜血顿时喷溅在上空。
战到最后,已是黄昏,橘红色的夕阳覆盖阴暗无边的荒野,夕阳的光晕穿透血腥的空气,尸横遍野,场面地狱般骇人可怖。
崔遗琅浑身是血地站在火焰中,眼神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上溅满了奇形怪状的碎肉。
火光照亮少年的那双眼睛,那双麻木残忍的眼睛,那双比秋水还清亮的眼睛里,似乎藏有一只桀桀哂笑的小怪物。
血红的长刀插在地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又黏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崔遗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把刀从地上拔起来,他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是在战斗时有人从背后偷袭他留下的,鲜血几乎渗透他身上的那件红衣。
他的周围除了散落一地的尸体,已经没有一个人,流亡逃难的百姓早在他们打起来时便趁乱逃跑了。
“呃……”
背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站立不稳,苍白的小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
体力彻底耗尽,再加上身上受伤,崔遗琅已经感到因失血过多眼前发黑,但他不敢在原地停留,用牙齿咬下一块布料,勉强将伤口包扎好,强撑起无力的身体,踉跄地逃离现场。
……
伴随火势的迅速蔓延,整座小山坡几乎笼罩在火海中。
身穿黑色华服的男人从远处骑马而来,身边有几个领路的小兵。
来到目的地后,小兵指向那一大片尸体:“都尉,就是这里。”
黑衣男人一甩衣袍,利落地翻身下马,来人雄毅美姿容,气度非凡,面部燃烧着张扬和野性,眼神却显得有些阴鸷刻毒,恍然有鹰视狼顾之姿。
当男人伸出手查看草地时,宽大的袖口从他的手腕滑落,露出一截肌肉线条明快的手臂,一个很深的牙印在手腕上隐约可见。
他手指滑过草地上的血迹,用食指捻了捻,发现这血尚有余温,这片地方应该刚结束战斗没多久。
“反贼此番折去多少人?”
“清数了一番,大约百余人出头。”
小兵心有余悸地环顾四周,满地的尸首让他心底忍不住发寒。
回来报信的巡逻兵说他们遇到一队反贼,因为人手不够,无奈让那群贼人伤及无辜的百姓,可没想到中途杀出个红衣少年,将这群贼人尽数屠戮殆尽。
男人不由地感慨道:“以一己之力对抗那么多反贼,居然还能够逃出去,放眼整个江东,也不见得能有这般勇武之人。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小兵回道:“当时我们有个在高处的士兵目睹这一切,听他描述,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和三公子差不多的年纪,身量不高,一身红衣,他使的是双刀流,刀刃血红。”
男人挑眉:“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往日太平年间,怎么不见得有这种人才,也不知是时势造英雄,还是时势造英雄。
这少年也不是全身而退,男人看向草地上蜿蜒的血迹,可以想象少年在击杀所有围堵他的反贼后,脚步踉跄地逃离现场。
男人轻笑一声,瞳孔深处闪烁着锐利的锋芒:“传令下去,这个人我要抓活的,若是有人能够提供有关红衣少年的线索,我重重有赏。地上的血尚有余温,他身上又有伤,跑不了多远,你们仔细搜寻,别耽误我的大事。”
他将手指上的鲜血随意揩在手帕上,眼神中满是志在必得:“这样的人才,一定要收归我的帐下。”
小兵担忧:“都尉,此番我们奉陛下的旨意来平定叛军的,把士兵都派出去寻人,那平叛之事怎么办?若让大公子拔了头筹,那……”
男人轻笑一声:“他当然害怕我再次立功,所以三番两次地阻止给我的部队派发粮草,也罢,既然他想出这个风头,那便让他去吧。”
他转身上马,行动肆意潇洒,随口问道:“三郎呢?”
小兵忽而就欲言又止起来,吞吞吐吐:“在,在大夫人的娘家,三公子听闻江南出美人,定要一见,大夫人便把当地秦楼楚馆的头牌伶人叫到府中取乐。都尉,您还是管管三公子,军中已经开始传他的闲话。”
此番他们前来平叛,大夫人的父亲是当地太守,一行人便歇脚在大夫人府中。
男人不在意地大笑出声,阴鸷的双眼中闪烁近乎妖异的光:“既然嫂嫂为我和三郎准备歌舞美酒,岂有不受之理?走吧。”
言罢,他甩动僵绳,驱马打道回府。
*
清晨,太阳尚未升起,天空呈现出森冷的蛋青色,后山冉冉腾起浓雾,惨淡的阳光正挣扎着想穿透浓雾。
一位苍颜鹤发的老翁和一个看上来十来岁的少女早早地上山,他们一老一少是来捡松茸的,这种罕见的菌类很受当地贵人喜爱,能换不少钱。
老翁刚从湿润的泥土里翻找出一朵松茸,便听到不远处的孙女发出一声尖叫。
“啊!死人!”
听到孙女的尖叫声,老翁连忙上前:“阿芷!”
阿芷躲在老翁身后,声音颤抖道:“爷爷,你看这,这……”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有个身穿红衣的少年倒在灌丛中,浑身是血,身边还有两把带血的兵器,一看便是亡命之徒。
老翁上前把地上那人翻过身,露出一张沾上血污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