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谁知看到平阳侯这样凄惨狼狈的一面,薛平津反而肆无忌惮地嘲笑出声:“哈哈哈,你看你的样子,好像一条口吐白沫的死狗啊,哈哈。”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旷阴森的房间里,面前又正是凶杀现场,一股寒意从平阳侯心底森然溢出,他绝望地闭上眼,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
薛焯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摩诃,父亲他不让我们去找小如意,所以我想趁早取代他成为新的平阳侯,你认为如何?”
薛平津诧异:“如意?兄长,你响应江都王的勤王令原本是为了去见如意,好,我也很想他。至于杀掉父亲……”
他脸上浮现出甜腻的笑,露出一排亮晶晶的牙齿:“在我眼里,兄长是最完美的存在,你早该取而代之,杀掉这条老狗,我永远支持兄长。”
说罢,他走到下座,拾起一把落下来的相思琵琶木,抱在怀里:“来,兄长你动手,我最后给父亲大人弹上一曲,好好送他一程。”
琵琶声起,弦声急,杀意现,沙场上金戈铁马的峥嵘如在眼前。
他选的是《十面埋伏》,在这样的场景下,便显得滑稽又可笑,平阳侯年轻时曾深入戎狄大汗的营帐,在胡人十面埋伏之下杀进杀出,全身而退,也是一代英雄人物,没想到却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
薛平津感觉自己胸腔内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眉眼恍然浮现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神经质,有什么东西慢慢腐蚀同化他,为了弹出清脆的滑音,他的手指狠心地在锋利的琴弦上滑过,一道道浅浅的伤口便冒出来。
细小的血珠缓缓渗出,滴落在靛青色的地砖上,刺眼得很。
琵琶弦发出一声声单调的颤鸣,在阴冷的空气中不详地律动着。
薛焯再次加大手臂上的力度,平阳侯的脸已经涨红到发紫,粗短的手指胡乱地往后抓住薛焯的衣袖,用力到青筋毕露。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仿佛是在奏响催命曲,又像是预兆死亡的冰冷丧钟。
在急促到发狂的颤鸣中,薛平津喉咙里发出古怪的笑声,他的手指因频繁进行滑音,已经鲜血淋漓,血珠将琵琶弦都染红了,可他依旧不管不顾,好像感到不到那股疼痛一样。
终于,平阳侯松开抓住薛焯衣袖的手指,脑袋无力地垂下,当薛焯放开他时,他庞大的身躯缓缓地滑倒在地面,抽搐几下,不动了。
他死了。
而这时,薛平津也停下了拨弄琵琶的手指,他低垂下头,散落的长发盖住他的脸,肩膀不停地颤抖。
薛焯走上前,蹲下来,轻声问道:“摩诃,你怎么了?”
薛平津缓缓地抬起头,薛焯看到他眼中的泪水,猛地一怔。
薛平津从哥哥眼里看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他眼神恍惚地抬起手,摸到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惊慌道:“兄长,我不是,不是……”
他竭力想解释什么,最后却还是垂头丧气地轻声喃喃:“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应该很恨他的,可是他真的死了,我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反而闷闷的,也不是说难过,就是心里不舒服。”
听到弟弟语无伦次的解释,薛焯心里叹气:摩诃和我不一样,他还有正常人的感情。
他没说什么,只是转移话题道:“别想那么多,把父亲安葬后,我们就出发和江都王会合,你想不想小如意?我们马上又要再见到他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薛平津破涕为笑:“对,我们去找小如意,上次让他逃跑了,这次一定要抓住他,再也不放开他。”
他擦干眼泪,一张娇艳的芙蓉面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眼中满是期待,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和兄长说出了怎么可怕的话。
薛焯笑容莫名:“我会让小如意和我们永远在一起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请表妹帮我们一把。”
安抚好薛平津后,薛焯让侍女伺候弟弟先睡下,自己只身前往表妹的院子里。
来到表妹的房间时,侍女让他先在茶室里等候,说表小姐还在梳妆。
薛焯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等待,趁这个机会好好打量一下这个表妹的房间,通常情况下来说,一个人房间的装饰摆件会表露出他是怎么一个人。
这房间并不宽敞,但收拾得很整洁,没什么亮眼的摆件,唯一看得过眼的便是墙上挂的字画,是陶潜的归去来兮图,应该是她自己作的,临摹得相当出彩。
薛焯不由地挑眉:似乎简朴得有点过分了。
他这个表妹姓周,闺名梵音,是吏部尚书周敏的庶女。
平阳侯夫人出身大族,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她嫁给平阳侯为妻,妹妹则嫁入了河东名门周家,所以,周梵音也勉强算是薛焯的表妹。
周梵音正值桃李年华,虽是庶女,但生得端庄娴静,又是唯一的女儿,早年想要和名门周家结亲的不在少数,她从前定过两次亲,但前两任未婚夫都因各种原因早逝,一来二去,她便传出了克夫的名声。
周夫人和她姐姐一样,都不是多慈爱的人,后来也没有为庶女再挑选夫婿,周梵音的婚事便一直拖到现在。
直到淮南王一派发动政变,周家提前得到消息,好险在武安侯率兵洗劫周府前离开了京畿,周敏带妻儿前来投靠薛焯,甚至有想把周梵音许配给薛焯的想法。
薛焯从前对这个表妹印象不深,他也就在周家人刚搬来的时候随意地看过这位表妹几眼,只记得她身量比寻常女子都高一点,长相也算是出众,但总是低垂着眼皮,很少抬起头让人看清她的模样,显得很不起眼。
她住在卢府这段时间,也很少出门,久而久之,薛焯都忘记家里还有这个表妹,实在是没什么存在感。
直到周敏隐晦地跟薛焯提起,想把周梵音许配给他,他才开始认真观察这个表妹,这样一看可不得了,他敏锐地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这其实是个男人。
平阳侯荒淫好色,年轻时喜欢把自己的爱妾打扮成俊俏公子,把男宠打扮成妩媚动人的女人,他经常把打扮好的娈宠带到自己的宴席上,让前来参见宴会的宾客猜测他们的真实性别。
薛焯长久在那种氛围上长大,自然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看出周梵音的真实性别。
后来他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平阳侯夫人是个跋扈善妒的性子,和她一母同胞的妹妹自然也不遑多让,甚至比她姐姐手段更残忍,周敏年过五十,膝下只得一儿一女。
周梵音的生母出身不高,虽是良妾,但却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眼看周府姨娘们生的男孩都一个个地意外夭折,怕得不行,在周梵音出生后居然想出个昏招,把儿子当做女儿养大,这样一过便是二十年。
薛焯是个冷血刻薄的男人,除了母亲,弟弟和自己感兴趣的猎物以外,他对其他人都缺少一分悲悯之心,甚至他对权力的追求也不过是为了报复曾经践踏过他的人。
暴力和血腥会给他胜过欢爱的欲生欲死的快感,所以他才那么执著于崔遗琅,不仅是因为那副非常合自己口味的容色,更重要的是崔遗琅在火焰中肆意挥刀的那一幕给他的灵魂都造成了震撼。
他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所以怎么都想拥有这份美。
想到崔遗琅心心念念的江都王非常厌恶龙阳之好,薛焯心生恶意,怎么都要恶心那个男人一顿,所以便想出这么个主意来。
正当他心里想这些事情时,周梵音已经从内室出来。
薛焯抬头去看,来人是个年轻女子,身材修长,一袭宝蓝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用根简单的檀木簪绾起来,装束并不华贵,也没有太多的首饰,但却给人通体的大气流畅之感。
周梵音先给薛焯行礼,然后才起身坐到炕上,她的五官是恰到好处的标致,修眉俊眼,肤色如同清水芙蓉般清致,面容清淡寡味,冷得像冰雪。
光看外表,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冰美人居然会是男人。
薛焯坐在他对面,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便知道他刚才又在焚香弹琴。
自从周梵音前来投靠薛焯后,他可以说是步步小心,时时谨慎,生怕自己出一点错,每天只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出门,他从周府里带来一把焦尾琴,闲时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焚香弹琴,所以薛焯几乎都记得起家里有这么一个美人,实在是对方的存在感太低。
眼下,周梵音开口道:“不知表兄找我有所谓何事?”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似江南女子那口吴侬软语,仿佛风击碎玉一般,和他长相一样,都给人清冷疏离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