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崔遗琅很清楚这人是冲自己来的,原本也不想搭理他,省得生出多少事端,可想到他至少是衙门里的人,即使职位不是很高,但也多多少少能在他这里打听到一些消息,也只能硬着头皮在他这里套话。
正当崔遗琅斟酌语句怎么套话时,身边的男人却不住地侧过头看身边的“梅娘子”。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小寡妇一身白绫,身上没有半点鲜亮的首饰,头上披了带孝的白纱,还戴上面纱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双清水眼在外面,长达七尺的乌发简单用根木簪挽起来,愈发衬得肤色洁白,气质娴静。
张英看得出神,他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因为想讨个好前程一直没娶妻,这梅娘子刚进城时他便看中了,便想讨她做媳妇,哪怕是成过亲的他也不嫌弃。
这时,身边的小寡妇忽然轻轻地叹气,张英见美人叹气,忙问道:“娘子为何叹气?可是在宣城住得不舒坦,不如在下重新为你找个好住所?”
梅娘子只是叹气:“宣城地灵人杰,是个好住所,我也不是因为这个苦恼,只是前几日舅舅来信,说外祖父不好了,想让我回老家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可宣城不让人出去,想到外祖父对我疼爱有加,我却不能在他面前尽孝,不免伤感。”
张英叹气:“听娘子说过你娘家是在淮南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平阳侯正在通缉江都王旗下的崔遗琅将军,各个州郡都限制了人员流动,出城怕是没办法。”
梅娘子似乎不太甘心:“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张英想了想:“我听说过几日有一支商队要进宣城运送货物,不过他们也只是停留半天而已,出城时也会仔细检查商队人员。可这样的商队也是不带外人出行的,娘子别急,等侯爷抓到崔遗琅,你就能回家探望亲人了,我……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他鼓起勇气说出最后那句话,梅娘子闻言抬头,在接触到他炽热的目光,似乎很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张英只当她是同意自己去她舅舅家提亲,大喜,更加对她嘘寒问暖起来。
崔遗琅在心里揣度:或许可以借商队出城的时机寻到出城的机会。
在男人这里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崔遗琅便和他道别。
张英站在原地看了她背影良久,直到一位同僚拍他的肩膀:“老张,你站在这里傻笑什么呢?想女人啦?那咱们去怡香苑玩玩。”
“去去去,我要攒钱,以后再也不跟你去那种地方了。”
这同僚名叫吴喜,他顺着张英的目光看去,便看到刚走远的梅娘子,他眼珠一转,想到什么,连忙把张英拉到一个小巷里,激动道:“张兄,我们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张英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说?”
吴喜把他打听到的消息细细道来:“张兄,平阳侯近来不是一直在通缉那位崔将军吗?前几天我听县令提起,他过几日要到宣城落脚,歇息几晚。宣城县令正在搜罗当地的美女戏子,想到时候献给平阳侯。我也在到处帮忙相看美人,可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穷乡僻壤的,哪能找出什么水灵的人,依我看,没一个比得上这位梅娘子的。”
他这样一说,张英立刻明白他的潜台词,皱眉:“你是想说我们去举荐梅娘子?她虽然生得美貌,但也不是黄花闺女,平阳侯这样的大人物怎么看得上?”
张英心里有点不高兴,本就是自己看中的娘们,要让给别人,他不太想答应。
吴喜对他挤眉弄眼:“哎,兄弟,你久在江夏郡不知道,我有个表兄在京城当差,他私下跟我讲过,这平阳侯的喜好和一般人都不一样。他不喜欢年方二八的黄花闺女,就喜欢已婚少妇,尤其是别人家的媳妇。”
这姓梅的小寡妇虽然成过亲,但也还年轻水灵,那一身白衣再配上她通身的气派,说是天仙也不为过,不愁平阳侯不喜欢,他看了都心动呀。
张英呆住了:“啊?平阳侯居然好这一口?”
权倾朝野的平阳侯喜欢别人家的媳妇,这多新鲜。
吴喜表情猥琐:“对呀,平阳侯不仅喜欢已婚少妇,他还喜欢男的。唉,要不是老吴我长得五大三粗的,我肯定也去自荐枕席。”
“呸,你这不要脸的。”
“你别说这寡妇也有寡妇的妙处,看梅娘子年纪也挺小的,那种青涩又勾人的韵味,啧啧啧。”
两人露出男人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又说了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话,但张英有点犹豫,他自从在城门那次遇到梅娘子,就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就这样献给平阳侯,难免心中不甘。
吴喜焦急:“你别犹豫呀,要是让平阳侯满意,我们的好处多着呢,到时候你想娶几个寡妇都行,何必在意这一个呢。”
即使在美色面前差点小头控制大头,但终究是对权力和金钱的渴望占据上风,张英最终咬牙点头:“行,我同意你的做法。再说,梅娘子若是能给平阳侯当妾,肯定比跟我这个莽夫有前途。”
他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对梅娘子来说是个好出路。
崔遗琅自然是不知道他就出门买菜的功夫,别人都已经把他下半辈子都给计划好了。
回到甜水巷的院子里,薛平津乖巧地上前给他提菜篮:“你给你提篮子,你今天买了什么菜呀?”
自从因为“寡妇”一事又挨了顿打,薛平津总算是乖顺了不少,他们住在一起倒还算融洽,崔遗琅回道:“买了两根紫落苏,两斤猪肉,还有青菜豆腐之类的。你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可以一起做。”
薛平津高兴地笑:“好呀,我想吃油焖茄子,麻婆豆腐,还有青菜豆腐汤……唔,猪肉的话,就做个小炒肉吧。”
“行。”崔遗琅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帮你一起切菜。”
薛平津跟在崔遗琅后面进入厨房,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整齐划一的切菜声,薛平津手持菜刀,下刀精准,切出来的落苏也是粗细均匀。
旁边淘米的崔遗琅不由地看了他几眼,似乎很意外他这种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还能有这样的刀功,自从上次他炒菜差点把厨房炸了,崔遗琅就再也不肯让他做饭了。
察觉到崔遗琅的眼神,薛平津得意地笑:“没想到吧,虽然我不会煮饭,但我可是从小帮我娘切菜的。”
“帮你娘切菜?你不是平阳侯的庶子吗?这种事你们也要亲自做?”
因为姜烈也是庶子,崔遗琅便以为这些大富大贵的人家是不挑嫡庶,骤然听说薛平津小时候还要帮他娘干活,一时有点惊讶。
薛平津很自然道:“我娘只是个侍酒奴婢,死老头年纪一把糟蹋了小姑娘,偏偏还娶了范阳卢氏的闺女不敢明目张胆地纳妾,要不是我娘怀了哥哥,死老头估计也是提起裤子就不认账的。后来,死老太婆知道我娘一连生了俩儿子,闹得府里人仰马翻的,老头子又嫌我男生女相,怀疑我不是他的种,就让我娘和我住在个偏宅里自生自灭,我小时候也是要帮我娘干活的。不过我娘很疼我,也不让我做太多。”
崔遗琅早就在薛焯那里听说过他们母子三人小时候过得很不好,直到薛焯十二岁上战场,给自己挣出个官职后,他们兄弟的日子才好起来,可惜那时候他们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崔遗琅从小就拥有极其敏锐的感知力,虽然因为薛平津的举动一直很烦他,但眼下他是真的能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郁郁不振的感伤情绪,便没有出声嘲讽,只把猪肉递给他:“把猪肉切一下,切成片。”
“哦哦,好的。”
薛平津利落地切肉,似乎是想到什么,他表情有些晦暗不明:“说来你让甜水巷的人都叫你梅娘子,你娘是姓梅吧?唉,我其实也挺想改姓的,不想跟那糟老头子姓,可我只知道我娘叫红药,她没有姓。”
崔遗琅随口道:“念桥边红药,年年只为谁生。是取自姜夔的《扬州慢》吧,好名字。”
薛平津一愣:“嗯?是这样吗?听我娘说这是她进平阳侯府后自己改的名字,还有这渊源,这诗是什么意思?”
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自然也不知道母亲名字的来头。
崔遗琅耐心解释道:“是一个诗人抒发对扬州战乱的感伤之情。你娘她可能也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最后沦落为奴的,既然她是自己改的名字,说明以前她也许读过书,她是扬州人?”
薛平津呆愣地摇头:“我不知道,她从来不跟我和哥哥说她的来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后来哥哥也想过去找她那边的亲戚,可惜没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