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知不觉中,就从最近的报告,一直翻到了来自多年前的、纸张陈旧泛黄的档案记录。
‘2002年11月6日,易逢初在a市公安派出所登记户口,父不详,母系a市xx区户籍易眉山。’
“等等……”
孟司游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没有出生信息?”
“他在哪个医院、什么具体时间出生的,负责接产的医生又是谁,为什么这些基本情况都没有任何记录?”
只有户籍登记信息,就好像易逢初这个个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根本没有经历被孕育的过程,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就是一个婴儿了……
江宥面色严肃:“其实我一开始就想问,他为什么会有‘母亲’?”
神明留下血脉的方式很多,祂们与子嗣之间的关系也与人类不同。
所以在江宥最初的猜测中,那位“叙事者”对于易逢初而言,应该既是父,又是母。
所以在易眉山的人生经历都清晰可循、显然是一个普通人的情况下,她为何会获得这样的“殊荣”,成为一位神子承认的母亲?
思忖半晌,孟司游下意识地拿出平时调查的态度:“易眉山的体检档案,医院里应该能够查到……”
“停,”江宥向他摇了摇头,“你又忘记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越过他做任何调查,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冒犯。”
“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试图与他友好地、温柔地交谈。”
孟司游挑起眉,开玩笑道:“就像面对一个易碎品?”
“不,”江宥无可奈何地叹息,“是我们的世界,就像是一个易碎品——说不定我们在易逢初的事情上处理不当,‘那位’就会把我们一起炸了。”
“所以,让我们小心、小心再小心一些吧。”
……
易逢初和同学们刚刚体检完,在医护人员的嘘寒问暖中回到病房,暂作休息,等待最终的体检报告出来。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异管局的有意安排,易逢初所处的病房是唯一一间单人间,让他感到舒适而自在。
舒舒服服地躺了大半天,易逢初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他离开病房,在四周随意地转悠起来。
路过肿瘤科的一间诊室时,恰好坐班的刘医生正敞开着门,头靠着u型枕休息。
他远远地看到易逢初的身影,猛地从座椅上跳起来,格外热情地打招呼:“诶?是小易吗?看着眼熟啊……”
易逢初对待长辈,一向比较礼貌。
此刻他同样停下脚步,礼貌地与刘医生寒暄,看着刘医生光溜溜的脑袋在他眼底下激动地一跳一跳。
在说出“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之类的常见话题后,刘主任切入正题,小心翼翼地问:“小易啊,你母亲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易逢初不明所以:“她身体一直很好,近几年又在国外四处旅行。”
“哦,那真好啊、真好。”
刘医生一脸感慨:“好多年前,她在我这边查出肿瘤、病情不断恶化,我们都以为她撑不过两年……没想到,现在二十多年都过去了,你都长大了,她倒是越活越精神。”
易逢初心里倏然生出一点不妙的预感,神情严肃起来:“关于肿瘤这件事,您能否具体说一说?”
“你居然完全不知道吗?”刘医生讶然,“就是可能二十多年前那会儿……”
半小时后,易逢初带着几张留有折痕的病历存档,离开肿瘤科。
回到单人病房,他坐下仔细看母亲曾经的病例单。
看着看着,易逢初脸上的表情有些凝固了。
‘2002年9月10日,易眉山于a市人民医院,肿瘤科刘主任处确诊脑部恶性肿瘤,病情不断恶化,主治医生态度并不乐观。’
在易逢初的认知中,他是在11月6日出生的——那计算一下时间,当时的易眉山应该已经怀孕至少六个月。
但是,看她当时的体检报告,各项数值显然不是一个临产孕妇应该有的。
更像是……母亲根本就没有怀过孕、至少没有怀过他。
易逢初骤然回想起小时候,他曾在放学的路上,好奇地询问父亲的下落。
而母亲则笑眯眯地回答:“我们小易啊,可以当作是来自雪山的孩子——不如就把雪山看作是爸爸吧?”
后来长大了,易逢初也对探究自己素未谋面的血缘另一半提供者没有任何兴趣,不再询问类似的问题。
以前,易逢初只以为母亲是一向不着调地开玩笑,现在看来……
他别真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生物——甚至非生物“生出来”的吧?
第37章从今以后,它信仰的对象只会是他。
易逢初感到, 自己似乎坠入了一场梦境。
涟漪在眼前一圈圈漾开,翻涌出巍峨高耸的山峰、万里冰封的雪原,以及如山峦崩摧般向下碾压的冰雪。
——这是一场雪崩。
祂伸展着长长的身躯盘绕在山侧, 将中段的躯体舒舒服服地浸泡在火山内温热的岩浆中,尾巴尖随意地搭在某处圆顶的山峰上。
雪崩,对于人类而言是死神亮出的雪白镰刀,可对祂来说,不过是一场为他清洗鳞片的“按摩”。
经历过咆哮而下的雪粒和石块洗礼之后,祂感到浑身鳞片都被擦得更加雪亮, 在一澄如洗的天空下反射着近乎耀眼、神圣的光泽。
那个被祂随手救下的登山者,仰面躺在祂的尾巴下许久,四肢呈大字摊开, 一动不动的, 险些让祂以为这人还是难逃死亡的捕捉。
终于, 登山者撑着登山杖,艰难地站起身, 缓缓靠近祂。
祂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 这是一个年轻人类女性,帽子和雪镜的缝隙间漏出两捋卷曲的黑发。
虽然看不清具体面目, 但只需看她口罩下露出的双唇——似乎天生带着笑意, 就让人觉得她应该是个开朗爱笑的人。
但易逢初只觉得, 她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居然孤身一人攀登到这种高度,简直是寻死。
年轻的登山者仰起头, 仰望着祂庞大的身躯,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
“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巨大的蛇吗?您是雪山中的山神吗?难道, 传说中环绕人世的‘耶梦加得’是真正存在的?”
“是神救了我啊,我还以为, 我会死在雪崩的那一刻——其实,我也正是为死亡而来的。”
“向死亡朝圣,听起来很浪漫吧?但我的疾病可一点都不浪漫,肿瘤……山神也会知道,肿瘤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是由于生命早已进入倒计时,登山者没有表现出太多恐惧和敬畏。
她仰着头,几乎是以一种观摩天神的目光,絮絮叨叨地向神说出死前的一切执念。
那一切悲伤、愤怒和不甘。
易逢初静静听着,鎏金的眼瞳大得像是一池平静的湖泊。
祂自山巅垂下目光,倒映在登山者漆黑的眼睛中,就像是黑夜中的两点星火。
说了很久,登山者沉默下来,继续再开口时,说的却不再是她自己的事情。
“一直以来,您就一个人、呃不,一条蛇待在山里吗?”
“……”巨蛇没有回答。
祂的身影隐没在云雾后,远远望去,就与起伏的雪山融为一体,像是自然的一部分,又像是早已超越了自然。
登山者说:“我从您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忧郁和迷茫,您似乎完全与世界割裂开,找不到任何驻足的理由和锚点。”
“您的身形无比伟岸、强大,远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但您也困于某种孤寂之中——困在这座山里。”
闻言,巨蛇渐渐伏低上半身,头颅停留在登山者面前数米之前,若是祂有吐息,那大概已经掀起又一阵风雪。
这样的视角,登山者像是下一刻就要葬身蛇腹,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遵循内心说道:
“据说有些山中的神灵,只有在人的邀请下,才能跟人一起走出山野。当然,我认为您和传说里那种受限巨大的‘神’定然不同,您要更加神秘强大……”
“但我还是想问一次,您是否想和我一起离开?”
“……”
易逢初没有梦到他是怎么回应的了,梦境像是被搅乱的池水,迅速破碎。
——他醒来了。
坐起身,床头柜上还放着母亲的旧病历,易逢初凝视半晌,将这几张纸锁进柜子里。
手机似乎有些诧异:【你不打算打电话给你母亲,问问这件事了?】
易逢初锁好柜子,随意道:“无所谓,无论问不问,她都是我妈啊。”
“——就是她把我带来人世的。”他语气异常笃定。
手机:【……也是。】
过了一会儿,手机上收到一条入款到账通知。
这是来自异管局的“工资”,但考虑到易逢初几乎没有任何任务,说是“供奉”或许更加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