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只有我变成了这幅样子,沦落到这样的下场……”
  说到最后,它的声音近乎哽在喉咙里,含含糊糊地低响着。
  易逢初思索一下,开口道:“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的愿望是什么,也没有亲自处理过。”
  “这座‘雪山’是我遗留的蛇蜕,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力量源头。当人们诚心向它许愿,构成一个最基本简单的祈祷仪式,它所散发的力量残余就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扰动命运的走向,实现合理范围之内的轨道修正——也就是你们眼中的‘实现愿望’。”
  张父安静下来,似乎意识到什么,可悲懊悔的情绪在它心底蔓延。
  易逢初反问:“我根本不知道你具体许了什么愿望,又何谈故意扭曲呢?”
  “这种祈祷的效果,只与你自身的意识和愿望有关。”
  “现在告诉我,你当年千里迢迢来到我的遗蜕中……到底说出了怎样的愿望?”
  第106章细碎的光芒一遍遍描摹出心的轮廓。
  张父面部细密的鳞片炸开, 像涸泽中缺氧的鱼嘴一样急促地翕动,它如梦呓般重复着易逢初的问题。
  “我许下的……愿望是……”
  它的声音轻轻的,在风中摇晃震颤, 仿佛一缕从过去吹来的云烟,带来说不尽的痛苦与悔意。
  不知何时,张父已经浑身无力地跪伏在地,甬道四壁的蛇鳞愈发明亮光洁,如明镜般照出张父的模样。
  它怔怔地凝视自己不人不鬼的狰狞倒影,眼中却倒映出十多年前那个初至雪山、踌躇满志的自己。
  那时的张父在山下住了两三个月, 搜集完充足的信息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背着所有行囊,孤身一人迈入了雪山。
  他一手杵着登山仗, 一手握着磁力仪, 时时刻刻注视着仪表盘上的波动, 一点点缩小搜寻范围,最终来到这第四座侧峰脚下。
  张父彼时还不知道侧峰深处居然是无数错综复杂的管型甬道, 更不了解这座“山峰”的本质是什么, 故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山顶爬去。
  他走的不是经过人为规划、开发的登山路线,一头栽进了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
  还没攀爬到半山腰的高度, 张父就在茫茫风雪和覆雪的林地之间迷失了方向, 最后在一块岩石附近一脚踏空, 坠下山崖。
  当时张父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昏迷前的念头是:
  在野外坠崖的生还概率有多大?哪怕不摔得粉身碎骨,也得不到及时的援助, 撑不到走出这片雪山吧。
  没想到他没死于疾病,反而可能埋葬在雪层之下。
  真不甘心啊!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但出乎意料的,等张父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居然没什么影响行动的损伤,只是外衣上留有几道凌乱的刮痕,露出了部分羽绒内胆。
  估计是下坠途中被许多树枝勾住了衣服,因此得到及时的缓冲,救了他一命。
  就连登山包也恰好落在张父手旁,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生存必须品。唯一四分五裂、彻底损坏的只有那件磁力仪。
  这简直是一个仁慈的奇迹。
  张父庆幸地拍落黏在身上的雪花,正在犹豫要不要提前下山,可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处黝黑无光的洞口。
  ——就在他身前不远处,竟有一处两旁被岩石遮挡的隐蔽通道,入口有些狭窄,但仍然能够容纳一人进入。
  张父一愣,随即想到易逢初曾说过,这里是他的“来路”和“最初诞生的地点”……
  这让他不禁猜想,难道那个拥有神奇力量的孩子,就是出生于这座山峰内部?
  那一刻,张父觉得自己简直是太幸运了,他没想到坠崖不仅没有夺走他的生命,反而帮助他找到了一条真正的、直通山峰核心的道路。
  就好像上天也选中了他,让他得以有别于庸庸碌碌的人群,一步步探寻人类从未踏足过的地域!
  在张父看来,“先知先觉”有时候就是一种决定性的、无与伦比的优势,就像那些敏锐察觉到时代风口的人,之后无一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就在“神秘”这个领域,他即将成为那个最先了解并踏足的人!
  怀着激动的心情,张父掏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钻进通道。
  洞口初入时有些狭小,仅供一人通行。张父不得不一边拂去头顶、身侧丛生的各种植被,一边弯着腰艰难地往更深处摸索。
  走着走着,或许是受山洞中神秘力量的干扰,张父逐渐产生幻听幻视,对于时间的感知也渐渐模糊。
  他时而感到,双脚好像正浸在一片冰凉彻骨的池水中,起初水面刚刚没过脚踝,但随着水面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水流汇聚成湖水,彻底淹没张父的头顶……
  张父看到自己竟行走在一片湖泊中,透过清澈的水波,他隐隐看见一条庞大得难以形容的巨蛇正从远处游走过来。
  祂庞大的身躯沉入水中,轻而易举地将整片宽阔的湖泊填满,沉重的腹部在湖底淤泥中研磨,搅动着泥沙,将那些微小的植被、圆润的鹅卵石碾压粉碎,直至身上的蛇蜕如一件外衣般撕裂,自祂身上滑落。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张父不禁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
  直到巨蛇与湖水的幻影一齐消退,他才鼓起勇气继续向前。
  张父也时而看到有无数蛇类涌动的影子,它们无处不在地吐着蛇信子,在山洞各处窜过。
  但当张父惊惶无措地抬起手电照去,却发现,那些不过是甬道四壁繁茂的藤蔓投下了影子。
  人类的理智在神秘世界中总是如此脆弱,转瞬间就像风中的残烛,理智燃烧殆尽后,就只剩下一缕缕执念化作的青烟。
  张父不断不断地向前,时间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还停留在他刚刚进入山洞的那一刻,混沌的意识中仿佛闪过了从这座山峰升起以来的所有片段和历史……
  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尖锐地警告:
  ‘不能再向前了!继续深入,只会带来更多疯狂!’
  ‘这里不是我能够探索的!’
  但也有另一道声音在低语,那是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声线:
  ‘都走到这里了,还甘心回头吗?’
  ‘继续向前吧,我会成为掌握先机的人……我会逐步了解、解析、运用甚至驯服那些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所渴望的一切,都会在山洞更深处找到!’
  恐惧、向往、疯狂与错乱混合在一起,直到酝酿成连张父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不管不顾地朝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
  张父放声大笑着,终于确信自己已然抵达了庸碌众生无法想象、无法触及的真相。
  越是往深处走,灌进肺里的空气就越是冰冷,整条弯曲绵延的甬道就像一座走不到尽头的坟墓,让张父渐渐耗尽了体力。
  当时,张父停在甬道深处,四处寒意令他手脚冰凉麻木,于是用背包中的物资点燃火堆,试图驱寒取暖。
  坐在跃动的火光前,张父不禁开始思索,他将要向这座圣山许下怎样的愿望呢?
  让肿瘤停止恶化?
  那意味着,他此后将带着脑部的一块异变生活……不如直接让疾病彻底治愈吧。
  可是,即便让肿瘤不治而愈,他的身体也已经不再年轻了,万一过几年就苦恼于其他疾病呢?
  那要许愿长寿吗?
  但“长寿”是一个模糊的形容,他无法确定雪山会如何理解这个词的定义,是比普通人健朗长生几年,还是以这整座雪山的、更具广度的时间观而言的?
  他一路翻山越岭而来,如果仅仅是许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比普通人多活一年、两年、三年……那又叫他如何能满足呢?
  想到这里,张父头脑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它的话语极具蛊惑性,绵绵不绝地回响:
  ‘与山脚下那些盲目许愿的人不同,我多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我比任何人都更接近超凡……’
  ‘我是不同的……对,我是与众不同的。’
  ‘所以,我理应品尝到更为甜美、硕大的果实!’
  摇曳的火光在张父脸上投下阴影,影子不断晃动,就像他动摇的心绪。
  那些像是幻觉,又像是现实的碎片再度在张父脑海中翻涌,他想到了那条庞大如天外之物的巨蛇,想到那些亘古不变的群山……
  与这些存在相比,山脚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是多么短暂渺小,无论在生平取得怎样的成就,都会很快化为黄土,一切随之灰飞烟灭。
  张父不想这样。
  在见证过凌驾于自然之上的伟力后,张父的心态不知不觉地改变,逐渐无法满足于回归人群、回归日常了。
  欲望的高歌愈发响亮,他近乎是在心底咆哮——
  他要超凡于世。
  他要让神秘的力量为他所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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