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还有两位高位者之间的态度,同样变幻莫测,令人琢磨不透。
两者时而像是针锋相对的死敌,时而又像是叙旧闲聊的老朋友,似乎隐藏着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
或许这种层次的强者之间,态度总是如此模糊而暧昧吧?正如两条并行奔涌的磅礴河流,在一方彻底吞并另一方之前,都会谨慎地留有一线回转的余地。
似乎他们的友谊、敌意与杀机,都永远留在最后一刻才暴露;
而在鲜花、笑容与赞誉的背后,也悄然藏着闪烁寒光的刀尖。
看到现在,常书月隐隐有些看明白了,楚符和厄琉斯之间并没有非要你死我活的冲突与仇恨。
楚符对于后者的针对,更重要的是在向命运领域的真正主宰——命运之主表明态度,证明他绝不可能站在祂的对立面。
看似精神状态古怪的厄琉斯,似乎也读懂了楚符的态度。
两人在互相讥讽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推测出对方的状态,并且隐约达成共识——
意思意思就行,他们都没有处于实力巅峰状态,同为某种意义上的“弃子”、“囚徒”,根本没必要在这种情况下斗个头破血流。
真复杂啊。
常书月暗自感叹,这些高阶强者简直个个都是极难揣测的角色。
对话时,厄琉斯的身影已经消解大半,深黑的、尚带余温的灰烬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无数纷飞坠落的黑蝴蝶。
她询问陌生的预言家:“我是否能知道你的名字呢?这位不礼貌的先生。”
“我现在的名字是楚符,”楚符颔首道,“而在久远的过去,我的真名是乌苏尔——随时恭候您的回礼。”
轻轻念出对方的真名,厄琉斯缓缓点头:“我记住了。礼尚往来,先送你半个‘回礼’吧,至于以后的……我会亲自去找你的。”
话音刚落,一面圆镜在厄琉斯的双手之上凝聚,镜面折射着耀眼的日光,一时间如明月般澄澈明亮。
而就在镜面之中,隐约浮现出千千万万种恐怖、荒诞的死法,所有死亡方式都指向同一个黑发蓝眼的身影。
“我的朋友,我允许你自己选择这份‘回礼’送达的形式。”厄琉斯温和道。
常书月猛然望向楚符,也不知道他究竟选择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惨白。
风缓慢吹过,隐约的血腥味就渐渐弥漫开来。
厄琉斯恶劣地笑了笑:“希望你喜欢我的礼物,再会。”
说着,她得体地提裙屈膝,仿佛身处一场临近尾声的盛大舞会,正在优雅地行礼退场。
垂头间,宽大的巫师帽在黄昏中燃烧殆尽,露出厄琉斯头顶生出的两根弯曲的黑羊角,使她整个人都像是古老传说中被火焰净化的恶魔。
“——我终将归来。”
在身影彻底消失前,厄琉斯如此宣告。
一句简短的话语,却在世人心头蒙上难以忘却的阴影。
自此之后,厄琉斯的名字和身影将与混乱、不幸、灾难挂钩。
她的恶名将重新传播在无数个世界,被无数人饱含恐惧与敬畏地一遍遍谈起——
“带来无尽灾难与混乱的告死女妖”。
但此时此刻,常书月来不及思考以后的影响。
“楚先生!您怎么样了?”
她面露担忧地打量着楚符,很快就看见一片潮湿的暗红色在他胸前扩散、晕开,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愈加浓烈。
楚符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陈述道:“啊,没什么……只是心脏被掏出来了。”
“那还好,原来只是——”
常书月被他镇定自若的表现蒙骗了一瞬,随即话音顿住,反应过来,语调不可抑制地上扬:“您说什么?”
平静得好像受致命伤的人并不是他本人,楚符语气淡淡地重复一遍:“只是心脏被掏出来了。”
“对了,”他看向不知所措的常书月,礼貌问道,“你有杯子之类的容器吗?最好宽敞一些,足以容纳我的心和血。”
常书月大脑一片空白,木着脸点点头:“有、有的……”
……
几天之后,玩家们陆续撤出副本世界。
楚符留到了最后,本意只是想看看恢复正常秩序的桂音市,但玩家们却私下里窃窃私语,一致得出结论:
大佬的闲逛,那能叫普通溜达吗?
他这么做,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道理!
说不定是在四处寻找并拔除厄命女巫留下的后手,杜绝她卷土重来的可能,当然也可能出于其它隐秘的计划和图谋……
楚符:“……”算了,随便他们脑补吧。
这天,楚符照常漫步在街上,只见色彩斑斓的灯光与招牌下,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站在不起眼的街角,静静旁观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一位提着公文包、风衣干练的中年女人驻足在楚符身旁,轻声道:“这样的场面,很美好吧?还要感谢您的庇护,这样幸福美好的景象,还会持续很久很久。”
“所有人都会铭记那个日期的——在那一天,‘母亲’彻底被驱逐出我们的世界,创造并维持怪谈们的力量源泉就此消失,世界上从此不会再诞生新的怪谈了。”
“不用感谢我,”楚符慢吞吞地回答,似乎并不适用这样直白的感谢,“我只是在针对我看不爽的家伙而已。”
调查员d无奈地笑了,顺着他的意思说:“好吧、好吧……总之是在您的助力之下,新的怪谈不再诞生,旧的怪谈正在消退。”
“由于力量源泉的断绝,所有怪谈都在进行不可逆转的衰弱,甚至已经有怪谈陆续陷入永无苏醒之日的沉睡。目前我们观察到,镜像414号已经变成一辆普通的报废公交车,还有几个地点固定的场景怪谈,也呈现出逐渐自我封闭的趋势。”
“前几天陆续接到报案,部分‘人’忽然在公共场合崩溃成一团肉泥,经鉴定为a级怪谈‘复制人’;以及数位大学生离奇消失,后确认他们都是灵异社团的成员,而他们的亲友也回忆起他们应该早已死亡、甚至入土安葬的事实。”
“这些惊吓和悲痛,都像是我们的世界在重新步入正轨的阵痛。”
“——或许用不了多久时间,怪谈就会彻底消失,这座城市将重新属于人类。”
定定地注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调查员d描绘出她期望已久、如今也即将降临的未来:“到时候,城市各地都会变得更加安全,不会有莫名其妙的禁忌与传闻,不会再有人忽然以诡异的死法死于非命……”
楚符瞥了调查员d一眼,插话道:“也不会再有人为了守护身后平和的假象,甘愿步入怪谈中换取情报?”
调查员d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捋了捋发尾:“原来您都知道啊。”
楚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鼓励道:“继续努力生活吧,命运会眷顾每一个心怀希望的生灵。”
低低地应了一声,调查员d忽然注意到楚符左手端着的容器——这是一盏窄腰宽口、样式复古的金杯,金灿灿的表面雕刻着复杂的纹饰,看起来简直像是应该出现在博物馆展厅里的珍贵文物,与现代社会的日常格格不入。
金杯口沿上,蒙了一层白纱,使得杯子内部的景象朦胧不清,显得有些神秘。
这成功勾起了调查员d的好奇心,她没忍住疑惑地出声:“楚先生,请问这是……?”
“你问这个啊,”楚符自然地揭下白纱,将金杯捧到调查员d面前,“你要看看吗?”
调查员d毫无防备地低头一看,差点心脏骤停。
在色彩灿烂的黄金之中,暗红的血色顺着楚符递杯的动作摇晃,如同海潮般起伏,又质地粘稠而厚重缓缓降下,浸润着杯中那颗拳头大小的心脏。
那颗心脏早已停止跳动,也没有任何温度,但由于金杯是一件具有存储功能的道具,心脏始终停留在停止跳动的那一刻,不曾腐败。
出于谨慎考虑,调查员d多问了一句:“……这是人类的心脏吗?”
“是我的心脏,”楚符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嗯,应该算是人类的心脏吧?”
调查员d沉默了。
怎么会有楚符这样,连自己是不是人都不敢打包票肯定的存在啊!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前见过的任何怪谈,都没有楚符诡谲荒诞……
不过往好处想,好歹这是一位善意的存在,他只是捧着盛有自己心脏的金杯到处闲晃而已,又没有去掏别人的心脏!
这么一想,调查员d激荡的心情就重新稳定下来。
楚符如愿见到对方惊悚的表情,重新把白纱蒙上,等待下一个经得住惊吓的受害者。
平稳住呼吸,调查员d深深地看着他:“最后,我还是要代表收容所集体、以及桂音市全体市民感谢您。”
“终于有这么一天,收容所的记录档案再也不会诞生新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