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严格来说,遭受诅咒的不仅是灾异使徒本人,还有祂的影子……
  影子在一方面获得的好处,必然会在另一方面悉数偿还!
  厄琉斯瞬间回想起会议时,所有高层对首领的认识,似乎都只是一道在红色房间内发号施令的声音,一个代表权力中心的模糊印象。
  她本以为,这是首领的谨慎作风造成的结果,是首领在有意识地防备所有人;
  但现在看来,首领会不会是根本无力和外界进一步地直接接触,无法留下更多、更具体的印象?
  ——诅咒赐予他新生,但也令他始终以一道模糊影子的形式存活于世。
  始终痕迹浅淡,始终不完整,就像他作为灾异倒影的日子。
  而驱使首领一路向前的欲望,或许就是,他想真正意义上完整地存在着。
  从蛾神到咒噩之父,都不过是为他探路的试验品,他不满于自己目前的存在形态,试图二次创造自己。
  剥开层层崇高而虚伪的理想口号,首领自始至终渴求的,只是让自己变得完整、完美、鲜活!
  第172章朗基努斯唯一老实人
  目睹完灾异倒影的诞生, 厄琉斯顺着时间线往下捋,看到首领形单影只地在偌大维度之间漂泊,居无定所;
  看到影子试图与不同的生命打交道, 但关于他的印象总是转瞬间被模糊,前一天新认识的朋友们,第二天就会开始逐渐淡忘他,直到他对竭力维持联系感到精疲力尽,两者之间的缘分也彻底断绝,仿佛从未存在;
  看到他意外遇见“万物解构会”, 与那群癫狂而丧失底线的科学家们共舞,那一张又一张白纸黑字的实验记录,似乎成为他能够在世上长久留下的唯一痕迹, 令他迷失在其中;
  看到他在解构会分崩离析后, 带着赫卡特等延续派的成员潜伏起来, 寻找重新开展实验的净土,最终将目光投向彼时创始人刚刚死亡的朗基努斯;
  看到他引诱朗基努斯的继承人信仰他, 盲目地为他献上一切, 包括躯体、灵魂和世俗意义上的身份,鸠占鹊巢地成为“第二代首领”, 一手建立了第二个解构会。
  站在命运长河的彼岸, 厄琉斯见证首领在时间里摸索向前, 趔趔趄趄,兜兜转转, 也犯下很多罪恶……
  而在这样无人记得、无人依靠的漫长岁月里,首领的性格同样受到负面影响。
  尽管他鲜少以实体示人, 厄琉斯也能从他的行为举止中体会到,他在变得越来越乖僻无常、执拗极端。
  在他的世界里, 不存在任何能够相互信赖的亲密关系,唯有他紧密的掌控、震慑的威吓、伟大的成就,能够在渺小的下属们心底烙下恐惧的痕迹——让遗忘也无法抹去那一点烧灼般的疼痛,这才能证明他真正活着。
  或许在影子诞生之初,他还有希望长出一颗血肉之心,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灵;
  但他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亲手把自己改造得冷血自私、暴戾可怖……变成一个血债累累的怪物。
  厄琉斯叹息一声,想继续看看首领是如何创造出那瓶铅灰色的细胞毒液的。
  一般而言,生命领域规则下的“异变”,只能对物质世界的生物或非生物产生作用,无法作用于【命运】这样虚幻的概念。
  因此,厄琉斯并不觉得,那瓶铅灰颗粒完完全全是首领一个人的研究产物——它们的原材料确实脱胎于他,但不可能只出自他之手。
  毕竟,要是首领真的那么能耐,可以把变异的力量作用于其余抽象概念,那他还至于龟缩在朗基努斯内部?
  他不得直接干掉灾异使徒本人,甚至一路弑神上位?
  厄琉斯倾向于认为,首领应该还有至少一位帮手,辅助他改造自身的细胞,创造了铅灰悬浮物。
  然而,就在她继续观测首领的命运时,她眼前的一切倏然中断了。
  中断得毫无预兆,就像电器被猛然拔掉了插头,有什么关键的信息被未知的外力刻意屏蔽了。
  厄琉斯皱起眉,难得感到惊讶。
  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
  命运之河于易逢初们而言,几乎和后花园无异,里面的每一道涟漪、每一朵波浪都该被祂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什么能够逃过祂的有意感知。
  “……难道是分身权限不够?”
  厄琉斯低声嘀咕,意识回归现实,收起了那瓶灰色物质。
  满怀困惑,她却不方便在朗基努斯的眼皮子底下向本体祈祷,以免惊扰某些无形的耳目,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百无聊赖地待在办公室,厄琉斯甚至开始翻找赫卡特留下的遗物,借此打发时间。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很快。
  嘀嗒,嘀嗒……
  钟表的指针不停歇地转动,渐渐指向代表黑夜的区间。
  深夜。
  “永恒画作”基地的画家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工位,工作区域被一片寂静的黑暗笼罩。
  只偶尔有组织成员从油画中跳跃出来,在画廊中匆匆走几步,随后又闪身进入另一幅油画,寥寥几声脚步声如同投入平静池水的石子,惊起短暂而清浅的涟漪,很快消失不见。
  唯有厄琉斯仍然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半分歇息的意思。
  在命运撰写的剧本里,厄命女巫的灵魂是来自久远历史的幽魂,身躯是名匠雕刻打磨的木偶——而为了扮演这些人设,厄琉斯几乎不休息,不进食,可以称得上是生活最清苦、也最违背常人作息的一个分身。
  手肘支着桌面,掌心托起下巴,厄琉斯无聊地翻阅着赫卡特的日记本。
  感谢赫卡特,还给她留了一本日记打发时间!
  懂事的好猎物,就应该写日记!
  「首领给我一件s级道具“生命熔炉”,他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比如,我可以开始亲手试验造神?」
  「经过多年锻造,一具能够最大限度地承担并且锁住神灵力量的躯体诞生了!她真可爱啊,她会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厄尔会理解母亲的,我让她成为了千万世界最尊贵、最强大的存在之一,与之相对的,她也应该给我回报,让我享有“神之母亲”的荣光……」
  一目十行地看过赫卡特的心路历程,厄琉斯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翻到下一页。
  忽然,她顿住了。
  只见这一页的内容,与先前志得意满、扭曲自负的心声不同,恍若久居安逸的潮水终于在脑海里褪去,使赫卡特察觉到滩涂上许多不易察觉,却嶙峋锋利的碎石。
  发挥出阴谋领域对人心的微妙把控和感知力,赫卡特不安地写到:
  「仔细回顾了这些年的经历和作为,明明朗基努斯正在以不可阻挡的势态扩张规模,取得许多不可思议的成就,但我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就好像朗基努斯发展的背后,还存在着另一道庞大而无形的阴影,无形地影响着我们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乃至每个稍纵即逝的想法,推着我们向某个方向前进……」
  「这样的手段,和我们阴谋领域有些相似,但又不同——“它”潜移默化影响的,似乎不仅仅是人心深处的情感和想法,还有更多更多。」
  「那是……可能性?概率?」
  「命运领域?」
  这行字下方带有深刻的下划线,显然日记的主人曾在此处停顿沉吟许久。
  「首领他知道这一点吗?亦或者,这有没有可能只是我神经过敏的错觉?毕竟这段日子里,我也常常心悸不安,数次梦见有无形的东西在一口口蚕食我的身躯,仿佛直觉在对我发出危险的警示。」
  「高位阶的梦境,往往暗藏无比重要的讯息……算了,等这阵子的危机感过去,再在会议上找个机会,和同僚们说起这件事吧。」
  这就是赫卡特死前的最后一篇日记。
  至此,日记中断——连带着赫卡特隐约的发现,和她从未与人提及的猜想,一同埋葬。
  厄琉斯陷入思索。
  赫卡特的心悸和噩梦,大概是隐约预感到了死亡将至,是命运在夺走她的生命前,发出的最后预兆。
  不过,赫卡特感知到的“影响所有人的阴影”,倒是和厄琉斯关于瘟疫毒液的猜测相吻合,它们都指向同一个可能——
  在首领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强大、更隐蔽的意志。
  而且,对方同样属于命运领域,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她观测特殊个体的特定命运片段……
  会是谁呢?
  除了陨落的旧神,还可能是谁?
  眉心一跳,厄琉斯忽地将脸埋进双手,低低的笑声在办公室内回荡。
  怪不得,本体在设计“厄琉斯”这个角色时,灵光一现地想到借用命运黑山羊的背景……
  原来在暗地里,真的有一个与旧神密切相关的存在复苏了!
  如果真的给那个存在足够时间,潜伏在朗基努斯背后暗暗操作,说不定它还真能在命运之河上掀起一场瘟疫,给易逢初造成一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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