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不,不能这么想,随意腹诽未来的半个同僚,这可不符合她从小受到的道德教育……
  厄尔诺斯努力移开目光,开始观察舞台下的摆设。
  与普通剧院的长排座椅不同,这里为了方便组织成员相互沟通、进行会议,放置了一张宽大的木质圆桌,圆桌中心摆放的银质烛台造型精美,几条纤细的蛇攀附在蜡烛周围,在跃动的火光下显得栩栩如生。
  圆桌前围着六张高背座椅,椅背配有柔软的靠垫,简直像是一个绝妙的下午茶场地。
  厄尔诺斯顿了顿,垂眸向下看——
  哦,其实桌上还真的摆有陶瓷茶杯,一旁的茶壶嘴口冒出氤氲的白雾。
  耸动两下鼻子,厄尔诺斯用丰富的茶会经验判断出,茶壶里应该是醇香的红茶。
  挺直的脊背微微松了松,她犹疑地想,虽然这个组织规格不低,神秘莫测,但好像……
  风格还挺随意的?
  这时,大门被推开,厄尔诺斯下意识望过去。
  只见两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一人白发白袍,唯有金红的眼眸色彩昳丽,恍若两轮会发光的落日;
  另一人红发绿眼,哥特风黑色裙摆在身后摇曳,身上的装饰比起预言家要繁琐许多。
  两位命运领域高位者,皆是满脸虚假的笑意,一边走一边相互谦让:
  “厄琉斯小姐,还是由您担任领头人最为合适,这里谁能比您资历最深、来历更古老呢?”
  “……呵呵,但我还是认为,年轻一代的异能者更有活力和激情,像我这样的老古董,已经落伍了。”
  “您可是亲手杀死旧神残魂的存在,过于谦虚可不好啊。”
  “乌苏尔,难得从你嘴里冒出这么多夸赞,不就是想把更多事务推给我?”
  “您知道就好。”
  “……”
  厄琉斯气极反笑,反唇相讥,很快引起新一轮争论。
  旁听到争吵的厄尔诺斯,神情麻木。
  原来,首席位置不仅悬而未决,还同时遭到两位高位者的嫌弃和推脱?
  这个十日谈,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和外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在已经积累足够的震惊之后,后续再多的意外事件,也无法再让厄尔诺斯改变一下表情了。
  ——包括最后到来的两位成员,真实身份竟然分别是命运使徒和灾异使徒这回事。
  落座后,灾异使徒如此解释自己的身份:“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影子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混乱,甚至屡次进行母神严令禁止的禁忌实验……这些问题,我同样难辞其咎。”
  “因此,我已向伟大的母神引咎辞职,不再是为祂统领信徒的使徒之一了。在弥补完过错之前,我都只是十日谈的普通成员,在生命……与命运的见证下,维护众生命运的秩序。”
  “在之后的共事中,你们直接叫我灾异就好了。”
  命运使徒布莱斯没有多做解释,只是一如既往地微笑:
  “一切都是命运的旨意。”
  这是命运领域的基本操作,一句话说服了所有人。
  成员全部落座后,会议准时开始。
  能够看出,最终预言家先生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推上首席的地位。
  红发女巫抱臂坐在圆桌边,面带胜利的微笑,闲适地靠着椅背;
  在她斜对面,预言家背对舞台站立,脸上的笑意有点敷衍,但还是用优雅如颂诗般的腔调,一字不落地徐徐念出开幕词。
  开幕词并不冗长,简明扼要地介绍了组织构成、成员身份和行动目标等基本信息,能从中窥见撰稿人利落干净的作风。
  倒是意外地与十日谈的风格相适配——随意,不拘于形式,但关键时刻切中要害,简单利落。
  厄尔诺斯和灾异都听得聚精会神,心灵之影也在认真地记笔记……虽然脑子不一定能记住,但是至少能回去多复习几遍。
  “……我们组织的原则是,时刻注视人间与命运,铲除一切企图引起灾难与混乱的‘命运瘟疫’。”
  顿了顿,乌苏尔抬起眼,神色透出庄重与锐利: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瘟疫来自命运的主宰本身,也不会例外。”
  听到这句不敬神灵的宣言,厄尔诺斯猛地睁大双眼,下意识看向命运使徒,征求对方的意见。
  对上使徒依旧温和平静的眼眸,厄尔诺斯定了定神,很快压下惊愕无措的心绪,继续听预言家的话语。
  “当然,这也是命运本身的意愿。”
  乌苏尔停顿住,向下方的布莱斯点点头,似乎是在表示对神灵的致敬,也像是在进行某种旁人听不懂的、默契的交流。
  “还是由我来解释,主的意愿吧。”
  布莱斯柔和的嗓音响起,声音中流淌着溪水般的音律,安抚住所有倾听者:
  “朗基努斯的堕落历史,也令我主产生诸多思索……尤其是关于初心与力量之间的关系。”
  “在我们向上晋升、获得力量的同时,力量也在潜移默化地异化我们——当抬手间就能够影响众多生灵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珍视一片雪花、一个灵魂的重量?”
  “这也是我主思考的问题。”
  “比起征伐的神灵、遥远的神灵、冷酷的神灵……我主更愿做庇护众生之神,而祂也正是因此而晋升的。”
  “主降下神谕,如果某天祂也在力量中迷失,成为第二个残暴不仁的‘命运黑山羊’,那我们将成为最后唤醒祂……亦或是终结祂的审判之剑。”
  “而这把剑,是我主亲自赋予‘十日谈’的。”
  布莱斯语气淡淡地叙述,思绪渐渐飘回几天之前,本体进一步掌控命运权柄的时候。
  ……
  随着胸腔内的心脏融化一层,易逢初的脑海中,也逐渐浮现一些过往的画面。
  他看见了久远的过去——
  在他还没有成为命运的时候,他曾来到命运之河的尽头,仰望那位庞大如山峦、残暴如雷霆的天生神灵,命运黑山羊。
  他沉默地望着祂,正如仰望一座注定要以血和骨跨越的高山。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记忆里的大祭司漫不经心道:“哪怕是你,面对祂也没有胜算吧?”
  “我们这些顺位者并不热衷于相互屠戮,正是因为我们都明白……在道路的尽头,我们真正需要苦战的敌人,不是彼此,而是祂。”
  大祭司嘲讽地笑了笑:“多可笑?偏偏是这样痴愚无知的存在,却生来掌握无上的权柄,这是否也是命运对众生的愚弄?”
  “……”
  易逢初等待许久,才听见曾经的自己开口:“我会杀死祂的。”
  他的视线偏移几分,停在黑山羊腹部的位置,语气毫无波澜地陈述:
  “——赌祂先消化我,还是我先蚕食祂。无论如何,总要有新的命运诞生。”
  他会是战胜黑山羊路上的一柄利剑,但新生的命运,未必一定要是他。
  这要取决于,他能否活着回来。
  大祭司听懂他的言下之意,金红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愕:“要是你先一步陨落了呢?”
  “那就恭喜了。”
  “……什么?”
  过去的易逢初微笑道:“恭喜你,很可能成为新的第一顺位,乃至于新的命运。”
  真正的乌苏尔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有几分古怪,好像在观察一个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
  良久,大祭司追问:“如果是这样的结局,你真的甘心吗?”
  “不甘心。”易逢初飞快回答。
  “因为不甘心,所以……如果你成为一位无情漠然的神灵,那我就会拼尽一切,从命运之河的河底爬上来,向你索要神位。”
  过去的易逢初情绪波动很小,声音始终淡漠,但似乎仍然坚持着某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幽默感:“或许某天,你坐在神国里打理羽毛时,会发现你的孔雀翎之间,居然长出了一层细密的蛇鳞,于是在恐惧中等待我的归来。”
  “……哦。”
  乌苏尔沉默很久,恶寒似的抖了抖,轻声嘟囔,“听起来真糟糕。”
  易逢初感到自己的嘴角动了动,大概是露出了一丝微笑,随后抬步向前,朝着黑山羊的沉眠之地前进。
  就当他以为,记忆里的这段交集已经结束的时候,乌苏尔忽然在身后开口,语气格外笃定:“你会赢的。”
  攀在肩头的小蛇歪了歪头,易逢初转过身,饶有兴致地问:“是你看到的未来?”
  “不,只是直觉告诉我——在你下定决心的瞬间,我们就都输了。”
  孔雀族的大祭司是一个骄傲的人,他不屑于伪饰本意,坦诚地承认:“除了你,不会有任何存在有这样的决心和疯狂,主动走进神灵的胃里了。”
  不等易逢初回应,大祭司又说:“在命运之河的见证下,我们许下承诺吧。”
  “如果我成为命运,我会庇护第三维度你所珍视的人类;反之,你也应该拯救我的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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