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那光辉远比晨曦璀璨,在天际骤然大亮,投下的光泽将漆黑的枝叶染成银白,仿佛霜降,又仿佛天神的画笔落下,悄然涂抹作画。
  “那里,有一个很恐怖、远超你想象的怪物……我们快逃吧,玛蒂尔达!”
  野玫瑰催促:“你应该听我的,就像之前无数次一样……”
  李音置若罔闻,坚定地朝光辉亮起的方向靠近。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并不在乎,在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拯救,还是更可怕的怪物。
  李音想,哪怕是死,她也要死在光芒之下,而不是无人知晓的黑暗丛林里!
  李音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混合着野玫瑰低骂声的风在耳旁掠过,她踩过杂乱的野草,跨过地面盘绕的藤蔓,拂开身侧垂落的漆黑树梢,向光的来向奔去。
  身后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那是“兔子”重新定位到了她的踪迹,健硕畸形的身躯在飞速跳跃、爬动。
  但李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吧!
  看看她与死亡,哪个跑得更快!
  光点在李音眼中不断放大,直至充斥整个视野,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正跑在一片银白的光海里。
  “李音。”
  光海尽头,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叫出她的名字。
  李音力竭地抬眼,看见那是一个浑身散发着莹润银光的孩子,像是降临丛林的月亮。
  水银浇筑祂的骨骼,月光熔炼祂的肌肤,让祂周身的黑暗与阴影尽数散去,皎洁的光辉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没事了。”易逢初轻声安抚道。
  第215章文字和传说永存,正如神行过的足迹。
  在夜色的笼罩下, a大校园陷入静谧的安睡,只有稀疏的路灯投下柔和的光线。
  然而,在普通人.肉眼无法观测到的视角里, 有一片庞大的阴影丛林正倒悬在校园之上。
  丛林扎根在天幕,每时每刻都在朝地面生长。
  它的边缘生发出无尽茂密的漆黑枝叶,如同乌云在天空中舒展,不断扩大。
  部分茂盛的树冠已经触碰到地面,黑压压的枝丫顶住玻璃窗,挤在建筑物的缝隙间, 长长的藤蔓垂挂下来,晃晃悠悠,尖端拂过安眠的人们无知无觉的脸庞——
  人们像是被毒水母的触须缠绕、麻痹的小鱼, 无法察觉到未知的毒素正在体内蔓延, 引起隐秘的异变。
  唯有他们映在枕边、床头、地面……沉默的影子察觉得到。
  原本凝固的影子们, 渐渐变幻姿势。
  它们抬起头,望向沉睡的本体, 思考的能力由弱变强, 在黑夜里窃窃私语。
  ‘想活着。’
  ‘好想活着。’
  ‘想触摸一片雪霜的温度,想嗅闻一朵花的气味, 想感知风在奔跑间迎面而来……想有一个独立的名字。’
  如果无法给它们真正的自由, 那为什么要赋予它们生命?
  有思想, 却无法行动;
  有情感,却无法表达……
  这种不完整的“赋予”, 究竟是恩赐,还是一种折磨?
  在丛林的干扰下, 一道又一道影子被赋予错误的、不完整的、痛苦的生命。
  这是影子们悲剧的根源,而它们也会被本能驱使, 将悲剧带给更多无辜的人。很快,就有影子按捺不住,开始采取行动。
  漆黑的双手按住本体的脖颈,力道渐渐收紧,它们看着本体露出在睡眠中难受挣扎的神色,心情迫切地一遍又一遍诘问:
  “我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能给我你的名字吗?……”
  一切痛苦、挣扎和罪行,都被黑夜掩盖。
  表面上看,睡梦中的校园一如往常般静谧。
  但在安静的背后,似乎有某些正常的秩序,正在走向崩塌。
  “还有没有能针对阴影进行控制、攻击的异能者?”
  孟司游眼见着事态恶化,焦急地联系上司:“对,壹号和那位进入阴影空间了,但在他们彻底解决问题之前,外界也需要有异能者控制局面!”
  “阴影惯于沉默,在它们基本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我的异能根本拿它们毫无办法……”
  “a市附近有没有【阴影】或【衰朽】领域的空闲异能者?之前蜂蟻村出来的那个【诅咒】领域的小子呢?实在不行都派来试试……”
  就在这时,孟司游来回踱步的动作顿住。
  他转头望向壹号曾指过的方向——
  在高高的夜空上,在晦暗变幻的云影中,倏然有一点极为明亮的光辉闪烁,如同极地的星光,骤然拨开云雾,照彻黑夜与阴翳。
  银白的光在阴影丛林间升起,层林尽染,为一片片树叶镀上银色的光泽,使每一条叶脉内如有水银流淌,每一根枝条如纯银铸造,美丽得像一场覆雪的幻梦。
  孟司游本是看不见丛林的。
  但银白如月的光辉,隐约勾勒出了丛林的轮廓,让他能看见它的枝,它的叶,它的躯干,它的根系……
  ——犹如一座白色的,悬于夜空的天上之国。
  圣洁又怪诞,在梦境和命运的间隙中生长。
  电话那头连声询问,孟司游才恍然回神。
  “大概……不用支援了。”
  孟司游缓缓找回语言,最后言简意赅道:“您看向窗外,自然就明白了。”
  片刻后,另一边传来失手打碎杯子的声响。
  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里,联络被中断了。
  孟司游说得对,一切无需言明——此刻所有在a市附近的,对神秘力量敏感的人,都能看见高空的变化。
  不……甚至不止a市附近。
  银白的光辉在高空震荡,其中交融的【时间】领域力量像棱镜一般,折射出万千光彩,在不同时空泛起涟漪。
  一圈圈时空的波纹荡漾开,使这片丛林投射在不同时代的天空中,又被云层里的水珠和尘埃投影到更远方,构筑成一片片如梦似幻的海市蜃楼。
  2025年的异能者们仰望着逐渐染成纯白的丛林,不少人双手合十,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低声念诵出神灵的尊名;
  而在遥远的中世纪1708年,有一位穷困潦倒的作家趴在堆满酒瓶的窗台上,悠悠转醒,同样无意间瞥见了夜空中异样的景象。
  作家扶着宿醉未醒的额头,发出痛苦的呻吟。酒精常年浸透他的思维,让他时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能沉溺在幻想的世界里。
  半梦半醒间,作家的双眼落在半空,恍惚许久,然后哆嗦着手推开酒瓶,在丁零当啷的响声中抽出廉价的纸莎草纸,上面已经写着凌乱的草稿。
  为抓住这缕恍若神灵赐予的、来之不易的灵感,作家急切地提笔写下:
  “这是一个发生在丛林里的故事。”
  “伯爵家的小女儿玛蒂尔达,在午夜应约来到丛林,期盼与爱人共同奔赴自由的生活……”
  ——是先有1708年的这篇故事,还是先有2025年这片虚幻的丛林呢?
  没人能说得清。
  在时间与命运的莫比乌斯环里,这个问题丧失了意义。
  而文字和传说永存,正如神行过的足迹。
  ……
  李音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怔怔地凝视眼前这个——仿佛由月光和水银凝聚而成的孩子,哪怕银光刺痛双眼,也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星辰的孩子吗?
  亦或是,王霖曾和她提及过的,“神性生物”?
  从蜂蟻村出来之后,李音因情况特殊,曾被留在医院的异管局专设病房里多观察了一段时间。
  观察期间,病床前人来人往,有些是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有些则穿着李音认不出的制服,似乎是职务未知的官方人员。
  这些人气质特殊,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种类似于军人的纪律性,但同时又多了一点……一点让李音敏感的神经颤栗的血腥气。
  有次,王霖混在这些人中间,神色拘谨地抱着一捧花,也来探望她。
  等病房只剩下两人,李音悄悄问王霖:“老师和其他同学们还好吗?”
  “都好、都好,只等你平安出院了,”王霖抿了抿唇,“不过,我可能会休学一段时间……有别的事情要做。”
  李音沉默半晌,忽地开口:“那群人,是什么身份?”
  “……我不能回答。”
  没有得到答案,李音却很敏锐地继续问:“他们……和我们这次遇到的怪物有关吗?你休学,是也要面对那些可怕的东西吗?”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李音平静的疑问声。
  刚刚遭遇蛾神附身,李音当时精神和肉.体上的负荷都极大,面色憔悴,脸庞瘦削,说话有气无力,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可在乱蓬蓬的黑发下,露出的眼睛却清明得惊人。
  不等王霖出声,她就轻声喃喃:“那是一个和常识相悖的世界,而现在,你也要踏入其中了……”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差点夺走我生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只想知道这个,不会告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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