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12节
谢疏临心中忐忑,听慕晚在沉默片刻后,轻轻地说了一个“疼”字,立时十分懊悔自责。他握着慕晚的肩臂,悔急地不知能说什么,不知如何是好时,又听慕晚轻轻地笑了一声,“你压到我头发了,有点疼。”
暗色里看不清楚,谢疏临急忙坐起,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捞拾慕晚的长发,也不知自己到底压到哪丝哪缕了。慕晚也坐起身来,将长发捋到一边肩侧,靠上前,轻轻啄着谢疏临的唇道:“就只是刚才头发被压得有点疼而已,昨夜……昨夜很好。”
犹未穿衣,幽迷天色中的亲密接触,令人血气上涌。慕晚感觉到了,轻笑着打趣谢疏临,“怎的这般轻浮”,谢疏临低声回答她的话道:“是轻浮,但也是情之所至。”
记得一次与谢疏临花前月下饮酒时,她喝多了,心念摇荡之下,情不自禁地搂吻谢疏临,还是谢疏临较能自持,虽然同样饮了不少酒,但不仅没有醉出任何失礼之举,还能保持冷静,阻止她做更加失礼的事。
那时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自己都羞红了脸,轻声问谢疏临是否会觉得她行止轻浮。谢疏临却说不是轻浮,而是情之所至,她就问谢疏临,他怎么没有情之所至的表现,谢疏临沉默不语,只是脸颊在月色下似也有点红,她这才从谢疏临似乎不甚自然的坐姿中,注意到他那情之所至的表现,就像现在一样。
“天快亮了。”慕晚轻道。
谢疏临低低“嗯”了一声。
“要早起,给父亲母亲请安的。”慕晚又轻道。
谢疏临又低低“嗯”了一声。
却最终还是倒在了红绡软帐中,在天公放晓、世人苏醒之前,于浮生中贪欢片时。渐渐,晨光熹微,安静如海的紫宸宫中,亦有些许动静,皇帝在御榻上缓缓睁眼,像是清醒了,又像还沉在迷乱诡谲而又春光无限的梦境里。
在目望虚空许久后,皇帝方坐起身来,他感觉头疼欲裂,不知是因昨夜喝了太多酒,还是因昨夜那场混乱的梦境。目光下垂时,他望见了右手上包扎的帕子,帕上绣着一丛兰草、两只飞蝶,蝶绕兰飞,翩跹相随。
皇帝将这帕子扯下,就扔到了榻边地上,自己也趿鞋下榻,大声吩咐内官进来伺候盥洗更衣。被服侍着穿上龙袍时,皇帝瞥见有小太监将地上那方帕子*拾起,但又不知该怎么处理,悄悄用目光征询总管陈祯。
陈祯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是猜测这方帕子有可能来自慕晚——圣上的表嫂。他想硬着头皮请示圣上,这帕子到底是扔是收,但刚要开口,圣上已大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像就要出门上朝。
“先洗净收着吧。”陈祯轻声朝小弟子吩咐了一句,赶紧追在圣上身后,随辇伺候圣上到清晏殿御朝。
晟朝官员婚假有九日,谢疏临在婚前为准备婚礼诸事,已休了四日,在婚后犹有五日假期,无需上朝入值。晨起梳洗更衣后,谢疏临与妻子慕晚,同至父母所居的澹怀堂,预备给父亲母亲请安,却见阿沅也在堂中,正在母亲陪伴下,用一碗杏酪甜粥。
接受儿子儿媳行礼时,谢夫人看见他们夫妻面上有诧异之色,立即起身抱怨道:“这孩子昨天夜里非要黏着我,让走也不走。”又像十分不耐烦道:“你们快将他领走吧,闹了我一晚上,让我睡都睡不好。”
慕晚忙将阿沅唤到身边,轻声问他:“你昨晚没和云姨一起吗?怎睡在祖母这里?你有吵着祖母吗?”
“我没有吵闹”,阿沅道,“昨晚是祖父一直在吵闹,叽里呱啦说了许多听不懂的话,就像是在发酒疯。”
谢循宿醉起来,也是头疼,才忍着身体不适、穿好衣裳从内室走出,就听到这么一句,登时没好气道:“胡讲什么,怎么这样没家教!”
慕晚不能在新婚首日就顶撞公公,只能当没听见这样没好气的一句,如仪弯身给公公请安,倒是谢疏临在旁为阿沅说话道:“阿沅这孩子性情直率,说话也是,父亲莫放在心上。”
谢疏临知道父亲昨夜定是因为心情太差才会喝得宿醉,他心怀愧疚,关心父亲,询问父亲是否要用一碗葛花汤,以消补解酒,但谢循同样对儿子没好气道:“要敬茶就敬,敬完就走,啰嗦什么,一堆人堵在这儿,吵得我头疼。”
然谢循没好气的话音刚落,那小孩就蹬蹬地跑到了他面前,仰着小脸问道:“祖父,您头很疼吗?”
谢循还不习惯有这么个孙子,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他冷着脸,还没说出第三句没好气的话时,又听这小孩脆生生地道:“祖父,我可以帮您按按头,按按头就没那么疼了。”
谢循不想搭理小孩,可小孩却很执着,“祖父,我给您按按吧,我按得很好的,昨晚我给您按过,按着按着您就睡着了,不吵闹了,睡得可香了。”
谢循昨晚喝得大醉,根本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一愣后看向妻子,见妻子对他道:“昨晚阿沅陪着我照顾你,是有帮你按摩头部,按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谢循对望着小孩清澈明亮的双眸,胸腔中躁郁之气堵在那里无处发泄,闷了半晌,冷哼一声道:“怪不得我早起这样头疼,原是叫你给按的。”
阿沅瞪大双眼,“不是这样的!”他要为自己大声辩驳,但娘亲搂住了他,让他不要再说了,乖乖给祖父请安。
阿沅听娘亲的话,低下头乖乖给祖父请安行礼,但在心里想,他以后再也不给祖父按头了,求他他也不按,哼!
侍女将茶端来后,谢夫人坐在丈夫身边,与丈夫共同接受了儿媳敬茶。谢夫人还有许多话想跟儿媳说,但谢循草草喝了口茶后,就朝儿子儿媳摆摆手道:“走吧,把那小孩也带走。”
谢疏临未走,仍定在父亲身前道:“儿子还有件事要告诉父亲,昨夜陛下来过,来喝儿子的喜酒。”虽然陛下早就走了,但御驾曾驾临府上这样的大事,他必须告诉昨夜醉酒不知的父亲。
谢循听得一惊,但心中又旋即浮起恼怒。儿子说这话,一方面是告诉他这件大事,另一方面也是在提醒他,谢家这桩婚事是圣上亲自赐婚,甚至圣上昨夜还来喝了喜酒,慕晚还有她那儿子宋沅,都是圣上认可的人,圣上都认可的人,他这老头子哪来的资格挑刺,又怎能随便对她们发脾气,儿子是在隐晦地提醒甚至要求他,对他的儿媳孙子态度好一些。
谢循心里憋屈,但有火也不能发,只能端起未喝完的茶,连带着满心的恼火,咕咚咕咚往下咽,在心中长吁短叹。
谢夫人倒没似丈夫想那么多,只是想着昨夜圣上来喝喜酒,却除了儿子没人知道,宴上的珍馐海味,圣上一口都没吃到,就和儿子空喝了许多酒,谢家也太招待不周。
谢夫人就想着,要不再请圣上来家里用宴,盛情款待一番呢?
第26章
◎查有关慕晚的事。◎
圣上十五岁前,还是经常来舅家做客的,但在十五岁后,因为离京去边,因为登基为帝,圣上大抵有六七年没来过谢家了,也就昨儿夜里悄悄来过,她这舅妈还对此半点不知情,根本没有尽到地主之谊。
谢夫人就想正式宴请圣上,以弥补昨夜的过失,她将这想法和丈夫、儿子说了,见他们也都认可同意,就商议着道:“过两天就是太皇太后的寿宴,寿宴会邀请许多朝臣女眷,我进宫赴宴时,应能在宴上见到陛下,到时就恳请陛下来谢家用宴,若是陛下肯赏脸,我就回来张罗宴会之事。”
谢疏临记得之前陈总管说圣上在宫中待得烦闷的事,当时他就有邀请圣上来谢府散心的想法,只是那会儿他忙着春闱的事,没有时间。后来春闱的事刚忙完,他就被圣上赐婚,又在忙着准备婚礼的事,也不得空闲。如今诸事都忙完了,他是该设法为圣上解闷,圣上对他恩重如山,他也该竭尽所能,为君解忧。
本来谢疏临有亲自邀请圣上来府的打算,既然母亲这会儿这样说,他就将这事,拜托给了母亲。谢循对此也无异议,于是打算在家宴请圣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夫人知道丈夫巴望着眼前清静,在这事聊完后,就对儿子谢疏临道:“你将阿沅带回去用早饭吧。”又对儿媳慕晚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慕晚弯身道“是”,随谢夫人来到了澹怀堂的西间茶室。谢夫人让侍女都退下后,见慕晚在她身前低眉顺眼地恭敬站着,心里叹了一声,指了指窗榻前的一方绣凳道:“你坐下吧,坐下说话。”
“儿媳多谢母亲。”慕晚恭敬道谢后,方在那张绣凳上坐了。
谢夫人不同于丈夫谢循,其实大概一两年前,就知道儿子经常去找一个叫慕晚的绣馆商人。本来谢夫人留意儿子的事,是盼着儿子哪天突然开窍,收用身边侍女或是看上哪家千金,却没想到会发现儿子喜欢上了一个成过亲有孩子的年轻妇人。
谢夫人刚发现时,心里诧异又担忧,还曾坐马车到慕记绣馆前,悄悄观察慕晚其人,又派人私下调查。因慕晚为人品性并无差错,谢夫人也就放下了心中担忧,想着不管怎样,好歹儿子是开始开窍了,就让这慕晚给儿子当“引路人”吧。
谢夫人那时以为,儿子通过慕晚晓得了女子的好处,往后就会像正常男子娶妻纳妾了。至于这慕晚,如果儿子娶妻纳妾之后,心里还惦念着,就养在外面当外室吧。儿子乃是谢家独子、当朝学士、圣上表兄、淑妃兄长,以慕晚的出身经历,能给儿子当外室,已是修来的福气了。
哪能想到,儿子就一头扎在慕晚身上,跟中了蛊似的,眼里看不到世间其他任何女子,非要娶慕晚为妻,还为慕晚求来了圣上的赐婚圣旨。
单看慕晚这个人,谢夫人其实还是有点欣赏她的,觉得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上京谋生,能在京中开间生意不错的绣馆,还是挺不容易挺有本事的,但这只是对一个普通女子的欣赏,如果慕晚要当谢家的儿媳,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夫人心中的儿媳,需出身高门,需受诗书礼教,需是芳名远播的世家贵女。然而她的这些要求,全被圣旨砸成了泡影,如今婚礼都已办好了,木已成舟,谢夫人心里再不满意,也只能接受慕晚是她儿媳的事实。
换句话讲,谢夫人是认命了。她看着身前态度恭敬的女子,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想慕晚出身甚低,对她这婆婆必然孝顺恭敬,不会像有的高门千金,仗着娘家显赫,在婆家拿乔作威。
而且,儿子既然这样喜欢慕晚,那他们夫妻之间必然恩爱,应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听到好消息了,一年两年内,她应该就能抱上孙子孙女了。慕晚身体没问题,定能好好生育,看那阿沅就知道了,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
谢夫人尽量在心里宽慰自己,对慕晚道:“我不和你讲虚的,对你和疏临这桩婚事,我心里是不满意的,但既是圣上赐婚,我领旨遵从,不会做恶婆婆棒打鸳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谢家的媳妇,以后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我们谢家的门面,你需谨言慎行,时时守礼,切不可在外人面前,丢了疏临的脸面,丢了谢家的脸面。”
慕晚感念婆母的坦诚和宽容,诚恳认真地道:“儿媳谨遵母亲教导,定言行谨慎,恪守礼节,不叫母亲失望。”
谢夫人点点头,又道:“谢家历来人丁不旺,我和你公公就疏临一个儿子,就指着疏临传承谢家香火,疏临年纪已经不小了,和他同龄的人,有的都有几个孩子了,你要尽快为疏临生儿育女,这是我的一大心事,就指着你让我宽心了。”
“是。”慕晚微红着脸,轻声应道。
谢夫人将要紧的话嘱咐完,又问慕晚道:“那家慕记绣馆,还是在你的名下吗?”
慕晚一怔时,听谢夫人吩咐道:“尽快将那家绣馆出手了,绣馆名字也要改了,不要再和你有什么关系,谢家是诗书名门,谢家的少夫人,怎能抛头露面做生意,把所有生意上的事全都处理干净了,以后你在家里跟着我学掌中馈。”
慕记绣馆不仅是慕晚这几年的心血,也是她心里安身立命的根本。从前她在慕家寄人篱下、在宋家寄人篱下,没有赚钱之道,连使一文钱都得低声下气向人讨要、看人脸色,是慕记绣馆让她有了自立的根本,慕记绣馆让她在飘逐的尘世间扎根下来,这份手艺、这份生意,让她更有勇气面对人世的波折,应对人生的变故,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慕晚心里不能答应,但婆母对她这样宽容,又要教她执掌中馈,摆明是认了她这个儿媳,将来会将谢家家事,交给她处理,她怎能辜负婆母的好意。
慕晚左右为难,沉默不语时,又听谢夫人叹了一声道:“我年纪大了,等过几年你生了孩子又能执掌中馈,我也就能歇下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
谢夫人昨夜睡得晚,今早起来又一堆事、说了许多话,这会儿也是真累了,掩手轻打了个呵欠后,就对慕晚道:“你回去吧,我要歇歇神。”
慕晚望着谢夫人眉眼间的倦色,这时候也不能说什么违逆婆母的话,就起身向谢夫人福了福,怀着心事离开了这间茶室。
慕晚以为谢疏临和阿沅早就回清筠院了,但走出澹怀堂时,却见他们父子就在堂外的松树下等她。见她出来,阿沅立即蹦蹦跳跳地迎上前来,牵着她的手道:“娘亲快走,我们一起回去吃早饭。”
慕晚露出笑意,摸了摸阿沅的脸蛋,与他一起走向了谢疏临。三人一起回清筠院的路上,谢疏临打量着慕晚的脸色,关心地问她道:“母亲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慕晚不想叫谢疏临看出她有心事,抑着心中的为难道,“母亲就只是嘱咐我……嘱咐我早些为你生儿育女。”
谢疏临能感觉到慕晚似乎有点心事,问:“你是为这个感到为难吗?母亲她太心急了,我们可以晚几年再要孩子的,等阿沅再长大几岁。”
阿沅闻言,却将头立刻摇得拨浪鼓般,“不不不,我想要小弟弟小妹妹,现在就想要!云姨和我说过,爹爹娘亲成亲后,就会给我生小弟弟小妹妹,然后就有人陪我玩了,我就不寂寞了。”
阿沅摇着娘亲的手,撒娇央求道:“娘亲,快生吧,不要等几年了,早点生吧!现在就生吧!”
稚嫩童言令人忍俊不禁,慕晚不由笑出声来,伸指点了点阿沅的眉心,笑对他道:“小呆瓜,怎能说生就生,至少得十月怀胎呢!”
“哎呀,要这么久啊!”阿沅的惊叹声中,慕晚与谢疏临在春风中相视一笑。慕晚将关于绣馆生意的心事,暂先压在了心底,就在这暮春良时,同她心爱的丈夫孩子一起,沐走晴暖的春风与欢快的笑声中,走回他们的家去。
圣上下朝回来后,就在御书房召见大臣、议论朝事,等将几件要紧大事议毕,大臣皆退出御书房后,圣上又开始批看奏折,期间滴水未沾。一本本折子看下来,渐渐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圣上也不吩咐传膳,仍是一本接一本地批看奏折,就像是一台批阅奏折的机器,不知疲倦,不知饱饥。
渐渐都快是未正时候了,陈祯在屡屡恳请圣上用膳被拒后,只得朝圣上跪下来道:“陛下,您昨夜未用晚膳,今晨未用早膳,这会儿又迟迟不用午膳,这样龙体怎吃得消,您若仍不传膳……老奴……老奴只能通禀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来请您用膳了。”
见圣上仍不理睬他,陈祯只能将心一横,想着去永寿宫请太皇太后过来。虽然请太皇太后来劝圣上用膳,圣上事后定会严厉斥罚他,但陈祯为龙体安康着想,不得不这么做。
从地上爬起,陈祯才向外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圣上斥道:“滚回来!”
陈祯虽被骂了一声,但心中一喜,以为圣上就要传膳,忙“滚”回圣上身边道:“老奴听陛下吩咐。”
却听陛下在沉默片刻后,吩咐他道:“派人去江州,查有关慕晚的事,一切,所有关于她的一切,朕都要知道。”
第27章
◎陛下有事要见夫人。◎
身为天子,最该关心的是社稷民生,但皇帝即使将全部心思都放在朝事上,也依然放不下对慕晚的疑心,尽管他对慕晚的怀疑,系着一个目前无法解释的死结,但他仍是疑她,似受昨夜那场诡乱梦境影响,越发疑心深重。
那就命人查她,如果查不出任何可以佐证怀疑的证据,她确实清清白白,那他就彻底放下她。即使他可能还会因为隐疾,对她有不可告人的欲念,他也会将那欲念彻底压在心底,此生绝不会做出有损君臣情义的事情来。
但如果慕晚是那蛇蝎女子,她一直以来都在耍弄欺骗他,她还骗得他将她赐婚给了谢疏临,那他定要新仇旧恨一起结算,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绝不放过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派出的暗探动作再快,也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有密报抵京,期间这段日子,他能同时压得住自己的疑心与欲念吗……皇帝揉揉涨疼的头部,不愿再想这事,想将一切都拖到密报抵达京再说,吩咐宫人道:“上膳吧。”
陈祯在将圣上密命吩咐下去后,转回御殿之中,见圣上正在用膳,喜不自禁,忙近前侍奉布菜。他虽为圣上痴迷慕晚的事发愁,但与之相比,还是圣上的龙体更为重要。
皇帝依然没有胃口,随便用着些饭菜,只是为了不将自己饿死而已。用膳之后,宫人捧来了漱口的茶与擦拭的手帕,皇帝拿起一方精致宫帕,擦手片刻,忽地问道:“那帕子在哪里?”
陈祯反应快,立即知道圣上问的是哪方帕子,一边令弟子去取,一边暗在心中庆幸早上没扔了。帕子被取来后,圣上令他们都退下,陈祯最后一个退出殿门时,见圣上将帕子拿在手里端详,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宫人们皆退下后,皇帝走至御榻之后,将墙上一处暗格打开,从中取出了一只方匣。匣子里寥寥数物,仅几块碎银,一包早已干透的点心,以及一方帕子。
那帕子原是用来包碎银的,一帕碎银和一包点心,就是那蛇蝎女子留给他的最后物件。她将他“用”完就弃,这点碎银和点心,就是她心里他的价值。
皇帝心中恨切,将匣中帕子取出,同手里这方兰蝶帕子对比着看。可惜当年那方帕子,是方素帕,上面没有任何刺绣,若有刺绣的话,他可传宫中绣匠来看,看这两方帕子的刺绣技艺,是否有相似之处,是否可能出自同一人。
默然看着这两方帕子时,皇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他所以为的死结,会不会其实并不存在。也许那隐疾不仅影响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亲近世间女子,还暗地里侵蚀了他的精神,扭曲了他心中对蛇蝎女子的厌恶,让他在重逢蛇蝎女子时,心理扭曲地想要亲近,而非明明白白的厌恶。
也许蛇蝎女子当年对他的折磨,早就腐蚀了他的潜意识和感官。明明理智上他是极度痛恨厌恶那蛇蝎女子的,但是曾经备受折磨的身体和精神,却会扭曲地反着来。
若是这样的话,他想亲近慕晚身体这件事,丝毫不能打消慕晚是那蛇蝎女子的可能,这个逻辑上的死结,其实是个一碰就松的活结。
皇帝神色愈发阴沉,伴着他心内愈发深重的疑心,他心里又像回到昨夜那小孩说“解铃系铃”时,他又想径冲到慕晚面前,向她逼问个究竟。
且等密报送来,且等密报送来……皇帝努力用理智克制心中的冲动,却觉有度日如年之感,在殿中来回愤走几步也冷静不了后,愤然将两方帕子揉在一处,恨恨扔进了匣中。
虽是天子亲自赐婚,但谢家迎娶慕晚为新妇,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谢夫人因十分清楚这一点,遂对是否要携慕晚进宫为太皇太后贺寿这事,犹豫了许久。
情理规矩上,慕晚是谢家儿媳,也是学士夫人,身份上完全够格,她应该带慕晚一起入宫为太皇太后贺寿。但是后宫妃嫔、公侯贵妇们,私下定都把谢家婚事当热闹笑话,她把慕晚带到这些人面前,不知要听多少暗带取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