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夫人 第22节

  皇帝瞳孔急剧收缩,心中如有江河倒灌,一瞬间呼吸都已停滞时,忽右手被慕晚用力抓住,慕晚紧紧抓着她的手,像紧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望他的眼神,俱是迫切求生的欲|望。
  “陛下,阿沅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杀他!陛下,我为您生了一个儿子,这是您唯一一个孩子,我过去是有过错……但,但也有功,不是吗?请陛下看在孩子的面上,饶恕我过去的罪行吧,请陛下放我出去,请陛下饶我一命,我还可以为陛下生更多的孩子……”
  女子贪生怕死的恳求,被皇帝用力甩手打断,皇帝望着被他甩在榻上的慕晚,心中俱是冷冽的讥讽。慕晚便是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狡诈多端的女人,都到这种境地了,还不肯认罪就死,还在想尽一切办法苟且贪生,还能熟练地采用欺骗的手段,抓着他一点话音,就顺势使用诡计,想用所谓的“儿子”,骗他放过她。
  依慕晚之贪生怕死,若宋沅真是他的儿子,慕晚应在昨日他要扼死她时,就赶紧将这事搬出来求他饶命,人在性命攸关生死之际,会将真相脱口而出,而不是现在,经过思考说出的话,只会是慕晚妄图活命的诡计。
  真是个虚伪至极的女人,他从前竟会以为她温柔善良……皇帝只顾着在心中嘲讽自己,未注意到被他甩伏在榻上的慕晚,在他的身影笼罩下,暗暗地松了口气。
  第49章
  ◎金屋藏娇。◎
  慕晚想用“反其道而行之”,打消皇帝对阿沅的疑心,依皇帝这会儿将她厌恶甩开的反应,她这样做,是成功了吧……她会死在皇帝手中,可阿沅,阿沅一定不能受她连累,要在谢疏临的庇佑下,平平安安地活着……
  慕晚因受昨日在梧桐院的折磨,和长时间的未进水米,身体虚弱至极,被皇帝用力甩伏在石榻上后,一时间没有力气起身,只能伏在冰冷的石面上,身体不住地发抖。
  皇帝似以为这也是她在惺惺作态,厌恶她厌恶到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仿佛与她同处一室都令他感到恶心,步声冷漠地离去了,留她在这间石室里自生自灭。
  慕晚拖着沉重的锁链,努力将身子蜷起,却还是得不到丝毫暖意,她想着阿沅、想着谢疏临,不肯舍弃对人世的眷恋,可拼命坚持的意识,仍是因身体越发虚弱而渐渐模糊,在又一次坠向黑渊的深处前,慕晚想,也许她用不着皇帝百般折磨,就已经默默地死在这张石榻上了……她只能……只能辜负谢疏临,不能相携到老,不能死而同穴……
  谢疏临已几乎要疯了,彻夜的寻找,只在妻子落水的沛江中,找到一条藕色的轻纱披帛,那披帛是因被水流推缠在靠岸垂水的树枝上,才能被人发现,妻子不知被水流冲向何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妻子是不会游水的,理智上谢疏临绝对清楚,这一夜落水,妻子几无生还的可能,然而他不肯放弃,既然死不见尸,那妻子就没有死去,她还活着,她在等他来救她,他绝对不可以放弃,他要救回妻子。
  谢疏临从来严守礼制,然而妻子的生死不明,令他完全心神大乱,他连告假都未,就直接没有上朝、没有上值,径率众乘船在沛江上日夜寻找,每每见到远处似有浮木,就赶忙命人划船靠近,希望妻子就伏在浮木上、等他来救她。
  尽管每一次希望都会无情地破灭,但谢疏临仍不肯放弃,相信妻子还活着的执念,是支撑他没有倒下的基石,若是他失去这份心气,他也就与死人无异了。
  谢学士之妻落水的事,在昨日夜里就已在京城传开,到今日,更是在市井街头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没有人认为慕晚落水一夜还可能活着,慕晚已经死了,而谢学士找不到尸体是太寻常的事,落在江河中溺死的人,十有八|九都不能立即找到尸体,江河浩荡,尸体可能被乱流冲走,也可能沉在泥沙中,往往要在许多时日后,才有可能被人发现,也仅是有一两分的可能而已,更多的可能,是永远都死不见尸。
  本来春日里,世人都还在感叹慕晚命好,一个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寡妇绣娘,竟然能得到谢学士的垂青,能在天子赐婚的恩典下,嫁进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一跃成为人上之人。世人皆对慕晚的好命十分眼热,盼着老天爷对自己也能垂怜几分。
  然而不过短短数月,已是谢家妇的慕晚,就在上山的路上,摔崖落水溺死了。老天爷给了慕晚好命,慕晚却福薄,承受不了这样的好运道,因为承受不住,直接就折了阳寿,没过几天人上人的贵妇日子,就一命呜呼,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世人为此议论感叹时,宫中的太皇太后也已听说了这件事,昨日傍晚,太皇太后才得到慕晚为她绣制的药师佛佛像,哪想到今天就听说慕晚溺水死了,太皇太后唏嘘不已,对着那幅佛像念了几句经文,又捻了捻手中的十八子菩提手串。
  徐丽妃本就因厌恨谢淑妃,而连带着讨厌慕晚,这时候有机会,就“体贴”地在旁说道:“老祖宗还是将这佛像收起来,另挂一幅吧,这幅药师佛佛像是慕晚在死前绣的,挂在老祖宗宫里,怕是有些不吉利……”
  太皇太后虽叹息着说,“慕晚那孩子,是去侍奉佛祖了”,但心里对这幅药师佛佛像,也确实因为徐丽妃的话,有了两分芥蒂。尽管太皇太后十分喜爱这幅佛像的精美刺绣,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声,让宫女将这佛像从墙上取下收走了。
  对慕晚的死,徐丽妃自然是喜闻乐见的,她还记着在清宁宫那次,慕晚对她的顶撞,慕晚配合谢淑妃装晕陷害她,害得她被陛下当众责骂,丢了好大的脸面。在徐丽妃看来,慕晚就是谢淑妃的左膀右臂,谢淑妃断了一臂,心情一定是糟透了。
  然而此刻看谢淑妃面上,却看不出什么特别惋惜的情绪,仿佛慕晚死了这件事,对谢淑妃没什么影响。徐丽妃疑惑片刻,就想通了谢淑妃是在强装淡然,谢淑妃在硬端着,因不想在她面前被看了笑话。
  徐丽妃当然要看笑话,就关心地走到谢淑妃面前,“好心”安慰她道:“可能是慕晚命中该有此一劫,逃不过去,妹妹伤心就哭一哭吧,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将身体闷坏了。”
  太皇太后虽一向对自家的徐丽妃偏爱些,但也喜欢谢淑妃的温淑贤良,认为谢淑妃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劝慰谢淑妃道:“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无常,只当这是你嫂子的命吧。”
  谢淑妃无视徐丽妃的“好心”,只是恭敬感激地谢过太皇太后的关怀。在今日请安结束后,谢淑妃不给徐丽*妃在她面前聒噪的机会,一走出太皇太后宫中,就令宫人抬辇轿离开。
  夏季日光炽热,随侍在辇轿旁时,秋婵一路都为谢淑妃擎伞遮阳。阳伞上绘着藤萝花枝,纠缠的影子落在谢淑妃眸底,似是理不清的幽色,谢淑妃静静靠坐在辇轿上,于心中默然思量“慕晚之死”,慕晚真的死了吗?谢淑妃对此十分怀疑。
  也许慕晚真的死了,慕晚做了什么触怒陛下的事,让陛下发现了她的真面目。陛下发现慕晚的柔怯温善只是伪装,实则水性杨花,野心勃勃,一怒之下就秘密赐死慕晚,派人将慕晚扔进了沛江里,也将自己和慕晚这段不可告人的过往,永远掩埋在天日下。
  又也许慕晚没有死,是陛下太过执迷慕晚,执迷到不惜让慕晚假死,也要金屋藏娇,与慕晚常相伴。所谓的落水溺死,可能只是陛下的安排,慕晚实则被陛下秘密藏在某处?
  谢淑妃为后一种可能,眸中幽色更深,她希望慕晚是真的死了,慕晚一死,对陛下,对她,对哥哥和谢家,全都是好事。
  在谢淑妃看来,慕晚活着就是个祸害,随时有可能引爆出事,慕晚若死了,与慕晚相关的一切,就都可以被掩埋,陛下不会背着私通臣妻的恶名,哥哥和谢家不会再因娶商妇被世家高门暗看笑话,而她,她的心里也不必再被怨恨纠缠,这些时日以来,她因不得不忍耐,心境如乌云遮天蔽日,此生以来,她从未那样怨恨过一个人,怨恨的心太重了,像坠着她往水里沉,她不想再背负那样的怨恨了。
  可是慕晚,真的死了吗?陛下的安排,应是滴水不漏的,查是不可能查出什么来的,只能从陛下的态度上窥探一二。谢淑妃想打探下陛下的态度,慕晚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慕晚昨日究竟有没有出宫,这些事,这世间陛下最是清楚。
  大抵算时间,陛下应已下朝回御书房后,谢淑妃来到御书房求见,替兄长向陛下请罪。“哥哥并非藐视君上、无视国法,只是因嫂嫂出事心神大乱,才擅自离朝离职,哥哥绝非故意疏忽职守,请陛下宽恕哥哥一回。”谢淑妃情真意切地说着,伏首在地为哥哥恳求陛下宽恕。
  皇帝令谢淑妃起身,道:“你起来吧,朕不会为这事重罚谢疏临,最多只口谕训诫一下就是了,你不必担心。”
  谢淑妃自是感激陛下宽宏,但仍未起身,仍是跪在地上道:“臣妾还有一请,想恳请陛下给哥哥几日假期。嫂嫂出事,生死不明,哥哥这几日应难安心坐在官署里,请陛下允许哥哥暂时离朝几日,全力找寻嫂嫂。”
  皇帝道:“朕允了。”又令侍在一侧的宫人,扶淑妃娘娘起身。
  谢淑妃谢恩后站起身时,眼角已噙起泪花,她叹息着道:“不知哥哥能不能找到嫂嫂,这都过去快一日一夜了,不知嫂嫂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
  谢淑妃含泪叹说着时,眼神悄然瞟着御案后的陛下,想从陛下的神色和话语中,窥测出几分真相。可陛下不仅不接她的话,面上也淡淡的,既无一丝厌恶愤慨,也无半分心虚回避,像是对慕晚的生死,没有丝毫心理波动。
  谢淑妃不肯放弃,还想再说几句试探的话时,却听陛下淡声道:“你回清宁宫歇着吧,朕要召见朝臣议事。”
  谢淑妃无法,只得恭谨遵命,屈膝告退。在走出御书房,走出紫宸宫之后,她回身看向这座恢弘壮丽的天子宫阙,不由心想,若是慕晚未死,陛下是在“金屋藏娇”的话,慕晚会不会就被藏在这座紫宸宫里?
  她是后宫之首,对宫中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或明或暗地派出人手探查,哪怕是太皇太后的永寿宫,也可以派出眼线看看,独独这紫宸宫,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她没法派人探查也不可以,陛下极其忌讳这种事,她不能为了追查慕晚下落,使自己招来陛下的怒火,失去陛下的信任。
  谢淑妃对现状束手无策,只能像之前一样,当什么也不知晓,只在心中希望慕晚就此死去,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慕晚这个人都就此永远永远不会出现在世人面前。
  御书房中,皇帝在谢淑妃告退后,也未立即召朝臣进来议事,他边翻看着几道折子,边似闲话般,问一旁侍立的起居郎道:“你怎不告假,去寻寻你以前的嫂嫂?”
  宋挽舟恭声回道:“回陛下,微臣以为,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擅离职守。”
  皇帝未再问什么,宋挽舟从前在他问起时,就说与慕晚在宋家时并不相熟,而根据那份来自江州的密报,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宋挽舟与慕晚只是有一点表面叔嫂情谊,并无过深的交情。
  皇帝将这几道折子翻了翻,就要召朝臣进来时,见陈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陈祯急来是因慕晚那边出事,必须得由陛下定夺,因殿内有起居郎等侍立着,他只能将话压着,进来先说道:“陛下,老奴有事要单独禀报。”
  第50章
  ◎慕晚……还活着吗?◎
  昨日得到慕晚似乎失踪的消息后,宋挽舟赶到谢家询问情况,而后又随谢疏临等赶往慕晚出事的榆山沛江一带,与谢家人一同寻找慕晚的下落。
  说是寻找慕晚的下落,但宋挽舟昨夜更多地只是在勘察情况,他擎着火把,在榆山中仔细观察了慕晚的出事地点,对马匹狂奔的痕迹、倾倒在坡旁的马车、刮扯在树枝上的衣角等,一一留心细看。
  单看现场情况,榆山上像确确实实发生过马匹狂奔、车厢倾倒、有人坠崖的事,出事的现场是完美的,但宋挽舟不会因这种完美而不生疑,他自己也曾一手制造出完美的意外,有时候,表相越是完美,越是虚假。
  后来,宋挽舟随谢家人乘船在沛江上时,仔细看了谢疏临从江中捞起的女子披帛,那是慕晚的衣物,在他婚礼上时,慕晚就挽着那道藕色轻纱披帛。
  但慕晚的披帛在水中,却不代表慕晚人就一定坠在沛江中。当谢疏临坚信妻子落水坠江,心忧如焚地紧急搜救时,宋挽舟心中想的却是,也许慕晚就没有离开宫中,和昌门的侍卫首领说了假话,谢家的那个仆妇钱氏也说了假话。
  让一个伺候多年的仆妇背叛主家,和让一个侍卫首领欺骗当朝大学士,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如果在后操控的人是当朝天子,那这些不容易的事,就都是易如反掌。宋挽舟直觉慕晚“出事”与圣上有关,慕晚是出事了,但不是在沛江出事,而是在宫中,慕晚很有可能就没有离开宫廷。
  为此,宋挽舟没有随谢疏临继续在榆山沛江寻找,而是今日如常上朝上值,以起居郎的身份侍在帝侧。当早朝时谢疏临没有出现,圣上神色间并无惊诧,只是冠冕垂珠下的眼底微有乌色,似乎圣上昨晚一夜未睡。
  慕晚……还活着吗?因对慕晚与陛下的过去知之不深,只知慕晚与陛下之间并不简单,宋挽舟无法直接判断,只能在谢淑妃来为兄长求情、感叹嫂嫂生死时,暗觑圣上神色,希望圣上对这事说上几句,好让他从中窥探一二。
  然圣上对此缄默,不过谢淑妃离开不久后,陈总管忽然到来,说有事要单独禀报陛下。在这样的时候,宋挽舟不能不将陈总管要单独禀报的事,往慕晚身上想。
  宋挽舟在御令下随其他宫人退出御书房,无法听到陈总管在里究竟和圣上说了什么,但在没多久后,听到急促的步声,见陛圣上快步从御书房走了出来。临躬身垂首前的匆匆一瞥,宋挽舟见圣上面上不再是事不关己的平静淡然,而是蕴着焦灼的怒火,怒火深处,似有一丝无法自抑的慌乱。
  因圣上素日只用太监服侍盥洗穿衣等贴身之事,紫宸宫的宫女们,平日只会做些端茶倒水、打扫清洁的小事,在御前地位不及内监们,平常也不会被安排什么要紧差事,似是紫宸宫的边缘人。
  然而,昨日傍晚,这“边缘人”中的一员,紫宸宫的宫女叶兰,却被陈总管单独喊了过去。陈总管先是赞叶兰性情沉稳、平日做事恭谨,后又对叶兰耳提面命,用词极其严厉地训诫叶兰要严守宫规、忠心圣上,使得叶兰惶恐不安,以为自己不慎犯下何事要被责罚,直接跪在陈总管面前,求陈总管指点饶恕。
  但陈总管并未责罚她,而是令她捧来干净清水与女子衣裳,将她带到圣上寝殿旁的西耳殿中。这处西耳殿亦名镂月坞,有道小门通着圣上的寝殿,内里布置清雅,有琴棋书画,是圣上平日燕居怡情之地,叶兰从前有进来擦拭过隔断桌椅等。
  叶兰不知陈总管让她捧衣裳来这里是要作甚,站在镂月坞中,心中惶惧不知所措时,见陈总管打开了坞中的一道暗门。叶兰进出过镂月坞不少次,从不知这里有暗门暗道,忐忑不安地跟随陈总管走进地下密道,来到了地下深处的一间石室前。
  陈总管微将石门推开,晕黄的烛光中,叶兰见室内最里面的石榻上侧卧着一名衣衫凌乱的女子。纵然叶兰是紫宸宫中数一数二心性稳重的宫女,见到这等情景,也不由心中惊乱,她强抑住惊绪,听陈总管吩咐道:“进去为她擦洗换衣,往后……往后她有什么事,也都是你来伺候。”
  叶兰遵命道“是”,将衣裳清水捧进了石室中。石榻上的女子似是在昏睡,叶兰尽量动作轻轻的,想在不吵醒那女子的前提下,帮她擦身换衣。
  然轻握住那女子肩头,令她微转过身时,叶兰心骇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榻上衣衫凌乱的昏睡女子,竟然是淑妃娘娘的嫂嫂慕晚,叶兰认得慕晚,前些时日她有事去尚功局时,无意看见一女子正教绣女们刺绣,旁人告诉她,那就是谢学士的夫人慕晚。
  慕晚……淑妃娘娘的嫂嫂……谢学士的夫人……怎会在这里,在圣上紫宸宫的密室里,还这样昏迷不醒,衣衫不整……叶兰心惊如擂时,亦强逼自己镇定下来,她只是个伺候人的宫女,心里不该有疑惑的为什么,只该遵从命令,她只是听陈总管的吩咐,来这儿伺候擦洗换衣的,她只要做好这件事就好了,榻上人的身份来历与她无关,她什么也不该多想。
  叶兰就逼自己冷静下来,动手为慕夫人轻解衣裳。然在伺候解衣擦洗的过程,叶兰又抑不住满心惊惶,慕夫人不仅颈处有乌青,像是被人用力扼过,身下亦有多处青紫,私隐处甚至浊乱狼藉,微有血迹,似被人在男女之事上粗暴凌虐过。慕夫人身在紫宸宫的密室里,叶兰不由要将欺凌慕夫人的男子,往紫宸宫的主人、当今圣上身上想。
  不可多想,不可多想……叶兰越想越是震骇,不停在心中告诫自己。将慕夫人身体擦拭干净,就要为她换上干净新衣时,叶兰听见有脚步声走进石室中,回身见是圣上驾到,连忙屈膝向圣上行礼。
  圣上朝她手上的衣裳看了一眼,令她将衣裳拿走,叶兰只能遵命抱着衣裳离开,退出了地下密室,也退出了镂月坞。陈总管就守在镂月坞外,看见她将衣裳捧出来了,夜色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再进入地下密室,是在今晨圣上离开密室之后。陈总管在伺候圣上往清晏殿御朝前,让她再进密室看着。叶兰就再走进了地下那间石室,见慕夫人仍在石榻上昏睡着,也不知夜里圣上在时,慕夫人是否醒来过。
  地下石室阴冷,叶兰纵好好地穿着衣裳,也感觉有丝丝寒意侵入肌|肤,何况石榻上未着寸缕的慕夫人呢。昏睡中慕夫人似十分畏冷,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叶兰看着心中不忍,但也不敢多做什么,是圣上要慕夫人这样冻着、这样不堪,她一个宫女,怎敢违逆圣意,乱做多余的事情。
  不知在石室中侍守多久后,叶兰渐渐感觉有些不对,昏睡中的慕夫人,气息声过于微弱,已几乎是气若游丝了。叶兰走近唤了唤,唤不醒慕夫人,抬手触了下慕夫人的身体,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慕夫人一壁身上滚烫如火,一壁在昏迷中紧咬着牙关,暗打冷战。
  这样高的体温,又在这样阴冷的石室里,若放任不治,时间久了,可能真要出事。叶兰不敢耽误,连忙离开石室,想寻陈总管禀报此事,偏陈总管正伺候圣上上朝,叶兰只得等了又等,等待间隙,又听说了慕夫人昨夜溺死沛江的事,心中更是惊惧不安。
  等到圣上去御书房时,叶兰终于在御书房外找到陈总管,急忙通报。陈总管却也不敢擅自做主,派人去给慕夫人治病,先进了御书房,向圣上通报此事。
  等候在外的叶兰,见圣上随陈总管大步走出了御书房,连忙跟在后头,再次来到了镂月坞。陈总管没有入内,只令她跟着圣上,叶兰侍随圣上再来到那间石室时,又吓了一跳,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知慕夫人是昏迷中从榻上摔了下来,还是醒过来行动时虚弱地晕倒在地,慕夫人这会儿摔在榻边,额头上洇有血迹。
  因昨夜圣上那样的态度,叶兰不敢上前去扶慕夫人,只能在心里希望圣上对慕夫人开恩,但对此又几乎不抱希望,圣上这样残忍地对待慕夫人,昨夜连件衣裳都不肯给慕夫人,似是要慕夫人凄惨不堪地死在这间密室里。
  第51章
  ◎她双手搂着他的腰。◎
  慕晚这样淫|乱无耻、狡诈多端的女子,心性非常人可比,必要将她逼至绝境,逼到崩溃,完全摧毁她的心理防线,才有可能,从她口中撬出一两句真话来。
  是为从慕晚口中逼出真话,逼问出她当年囚虐他,究竟只是为满足淫|欲,还是为窃得一个遗腹子,也是为报复当年之事,为泄心头之恨。
  他这几年为她暗中疯魔,身心俱有隐疾,心理扭曲到连常人的欲|望和喜欢都无法感知分辨,凭什么慕晚能如无事人般,自在逍遥度日,还嫁给谢疏临为妻,凭什么慕晚心理没有因他有任何异常,像是他在她心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皇帝欲在心理上击溃慕晚、报复慕晚,故意锁着她,令她赤身袒体,却不过才报复了一夜,陈祯就来禀报说慕晚病了,陈祯说慕晚情形十分不好,若不及时治疗,恐怕会酿成更大的病症。
  皇帝心中微一滞后,随即认为慕晚是在装病,这女子狡诈多端,太会演戏,太会骗人,为了达成目的,没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皇帝丢下朝事,亲自去往镂月坞,欲看看慕晚又在耍什么把戏,却在走进地下石室的瞬间,见慕晚昏躺在榻边地上,额头上渗着血。
  慕晚这贪生怕死的女子,是因害怕刑痛折磨,宁可撞墙一死吗?皇帝心中腾起怒火,他绝不允许慕晚就这般轻易死去,她的命是他的,她的死期由他定夺,他不容她擅自死去以逃脱他的报复,她若就这么轻易死了,他心中汹涌无尽的挣扎愤恨无处倾泄,岂不是要一世都被她折磨。
  皇帝上前捉住慕晚的手臂,感觉到慕晚身上滚烫,他将慕晚抱起,欲将她放回石榻上时,目光在冰冷的石面上顿了顿,吩咐身后的宫女,去取被褥衣裳与跌打药膏来。
  宫女叶兰听得心中一喜,连忙就遵吩咐去取被褥等。石室中,皇帝观察了慕晚额头上的伤处,见并不严重,不知这处伤,只是因为慕晚昏迷时无意磕摔到了头部,还是慕晚虽有心撞墙去死,但本性实在贪生怕死,对她自己下不了狠手。
  叶兰取物回来后,为慕夫人垫了床褥,穿了衣裳,包扎了头部,之后,圣上又吩咐她去煎祛寒退烧的药汤,叶兰遵命退出去煎药时,暗地里心想,圣上待慕夫人虽然残酷,但似也没有完全绝情到底。
  石室静寂,唯有皇帝与慕晚,昏病中的慕晚呼吸微弱而灼热,面色苍白如纸,人也似轻薄如一张白纸,轻轻一折,就碎了。这样的慕晚,多么易惹人怜惜,然而皇帝知道,这只是慕晚天生作伪的表象,真正的慕晚,是渡月山别院里那个淫|乱无度的她,是过去几个月冷静欺骗,将他玩弄在掌心的她。
  而在谢疏临那里,慕晚依然是个惹人怜惜的女子,是他所深爱着的温淑良善的妻子。皇帝后悔赐婚,这是他这辈子做下的最大错事,他将一个蛇蝎女子赐给表兄为妻,如此侮辱表兄、祸害表兄,根本是恩将仇报。
  在确定慕晚就是那蛇蝎女子后,皇帝当然要弥补过错,不能继续由着慕晚祸害谢疏临。为了他自己和谢疏临的名声,当年渡月山之事不可被揭开,但谢疏临品格高尚,若坚信妻子温淑良善,此生绝不可能休弃慕晚,皇帝只能令慕晚“死去”,这对谢疏临是好事,也方便他报复慕晚。
  妻子忽出意外死亡,谢疏临一时间当然接受不了,但是无妨,等无望地找上几日后,谢疏临就会接受慕晚死亡的“事实”。随着时间流逝,慕晚就是个淡去的影子,谢疏临会放下慕晚、忘记慕晚,到时候他再为谢疏临赐婚,赐一真正配得上表兄的名门淑女,他绝不会亏待他的表兄。
  而慕晚也会真正地死去,在他用她消了心头之恨后,他会亲手杀死她,只是现在,还不是慕晚的死期,她别想着撞死或者病死,来轻易逃脱她应该承受的惩罚。
  当宫女叶兰将煎好的药汤端来后,圣上令她给慕晚灌下药汤。叶兰遵命行事,但因慕夫人紧咬着牙关,她用汤匙送了几次,都不能将药喂进去,正暗自着急时,忽手中药碗被圣上端了去,叶兰见圣上含喝一口药汤后,径俯身下去,硬用唇舌撬开了慕夫人的牙关,将那口药汤喂进了慕夫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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