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身为文官,却总为武人仗义执言。写了一本《军备论》,力陈重文抑武国策的得失。
  其中那句:今以文辞取士,累世因循,终至武备废弛,边将无权。虽有百万之兵,而无可用之将;虽有良将,而无可用之兵。谢临川读到时,深以为然,一拳把案牍都砸裂了。
  如今,江渊身死,官家虽严禁时人议论,但在武人和一些文人心中,自有对他的一份敬重。
  谢临川忽的把平林一丢,任手中羽箭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些天来的阴霾尽扫、纠结全散。
  她是江渊的女儿?他容光焕发,神气十足,激动得在屋子里打转儿,自言自语,哈哈,难怪她说自己腰不能弯,膝不能跪的,她爹就是个硬骨头!
  这些天,我真是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转了几圈儿,待那颗沸腾的心略平静了些,他蓦的想起什么来,黑眸中闪耀着精光:平林,备马,我要去安国长公主府!
  若是往日,饶是无用,平林也要唠叨几句:这么晚了,明日再去,云云。
  只今日,他一听这话,跑得比兔子还快,只盼着后面那个坏消息,拖得一日是一日。
  但刚跑到门口,又听一道命令,携着霜雪之气奔腾而来:回来!她与陆斐,有什么关系?!
  平林一听,心都凉了半截。
  第36章 老鸭冬瓜汤
  ◎撩拨不成,生闷气◎
  砚书赶着马车,往陆家去。
  车内,陆斐坐得端肃笔直,用手捏了捏眉心,略显疲相。
  他原本自诩清高,群而不党,这几个月,却为着兄长陆昀的事,到处奔波打点。
  如今,流水一样的银子花出去,家中妇孺还去贵人跟前使了苦肉计,事情总算有了点儿眉目。
  陆家本是江南望族,数百年来,出过无数任宰相、无数位将军。
  然而,几十年乱世中,门阀世家被屠戮殆尽,大多只有了个空壳子。
  建德帝开国以来,承袭并扩大前朝的科举制度,广泛取士。
  因而,阶层流动愈加频繁,旧时的陆、王、崔、顾等大姓世家则越发没落。
  陆家到了陆斐这一代,几乎与寒族无异了。
  幸而他们两兄弟都争气,皆是两榜进士。
  谁又知道,兄长陆昀卷入潭州珍珠贪腐案,成了皇亲国戚们的替罪羊,还连累他辜负了新婚妻子。
  他心道:如今,在安国长公主等人的斡旋下,官家对江家的口风有所松动,他兄长的事基本上也压了下来。
  等时机一到,他就去
  正想着,只听外面吵吵嚷嚷的。
  砚书忽的大喊一声:
  你们什么人,竟敢冲撞朝廷命官的马车?尾音却颤抖着,明显是怕了。
  来人声音平平稳稳,听不出来情绪:
  车上可是陆斐陆大人?
  陆斐长眉微蹙,正要起身撩帘子下车,只觉嗖的一下,自己被一股大力往下猛掼。
  他登时眼前一黑
  远处,陈跃摩挲着下巴,奇怪道:
  流光,这陆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找人揍他干嘛?
  他四下打望着,又有点紧张:
  他好歹是朝廷命官,算起来,官阶比我俩高多了,若是被人知道了
  谢临川右手握着乌鞭,左手食指绕缠于鞭上,让一身石英紫窄袖襕衫衬英气逼人。
  他冷冷道:朝廷命官?我揍的朝廷命官还少了?
  陈跃啧一声,想起谢临川的战绩。
  有一年,他们在丰乐楼喝酒。有个姓秦的小官儿,仗着自己的爹是枢密院北面房知事,非要让弹琵琶的小姑娘陪他睡觉。
  谢临川去说了两句,他还骂人,结果,让谢临川飞起一脚,把腿踢折了。
  听说后来成了瘸子,还流连花丛,最后染上脏病死了。
  还有一次,一个什么团练使踢球使诈,让谢临川一拳打在脸上,当场吐了两颗牙。
  然而,如今这一位
  陈跃摇了摇头:
  陆斐可是科举上来的传胪郎,与那些恩荫的不一样。若是他捅到御史台去,那些文官的唾沫星子,能把我们淹死。
  御史台那伙人,尤其那个叫薛廉的,发起疯来,连承平帝都犯怵。潭州珍珠贪腐案,就是他抬棺上朝,逼得朝廷重审。
  谢临川却把鞭子从手上扯下来,嗤一声:
  御史?我怕他们?都是些说空话的废物。
  这也不是吹牛,他跟那老古板薛廉,是过过几回招。
  巷子那边,砚书吱哩哇啦地乱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挨打的是他。
  陈跃到底是个蹴鞠爱好者,看过了陆斐的比赛,有些惜才:
  好歹他球踢得不错,教训一下算了,别往死里打。
  提起蹴鞠,他心生一事:
  再过些日子,辽国使臣就要进京了,官家有意要辽国与咱们蹴一场鞠。
  上次陆斐帮火焰队踢球,连三皇子都知道了,点了名要他去。你揍他,该不是怕他抢了你的风头吧?
  谢临川听了,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燃起熊熊怒火,举起鞭子指向陈跃:
  呸,他是什么东西,我的手下败将!我怕他?
  陈跃微笑,把对方手中的鞭子拨开,又啊一声惊诧道:
  你什么时候和他踢
  片刻后,他终于恍然大悟:
  我说呢,什么刘兴良,踢了一场就人间蒸发了,原来是你。
  这正是在说,火焰队与齐云社决赛时,谢临川冒充刘兴良出战,碾压陆斐,帮齐云社夺魁的事。
  谢临川哼一声,不置可否,只把眼睛盯着远处那青壁马车。
  刘跃见他没有发作,又问:既不是为着蹴鞠,你揍他干嘛?
  谢临川一张脸登时冷若冰霜,眼中射出锐利的光:
  寡廉鲜耻之徒、忘恩负义之辈,该打!
  晚间,回了陆府,砚书不敢惊动陆老夫人等人,只偷偷拿了药酒、绷带等物,要服侍陆斐上药。
  陆斐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来。
  砚书瞥一眼那光洁却青紫的背膊,哭丧着脸道:
  郎君,你今天怎么任那些贼人打,也不还手?
  他主子精于蹴鞠,多少会几下拳脚功夫,怎么会逆来顺受,让他们打成这样?
  陆斐无言地上了药。
  砚书看着都疼得龇牙咧嘴,他倒面色平静,一副感觉不到疼的表情。
  他不理会砚书的唠叨,反而问起另外一件事:
  你今天上午说,松花酿酒馆的掌柜,忽然把彩珠辞了?
  砚书知道,彩珠是主子放在杏花饭馆的眼线。
  也不止彩珠,那掌柜的道生意不好,要回老家,便把丫鬟、小厮都遣了,铺子也退了。
  陆斐擦药到了胸前,默默想着心事。
  那两个人下手时,特意避开了他的脸和腿,似乎是知道他的官身,还有即将有蹴鞠比赛。
  彩珠被人发现了。
  砚书也反应过来,挠头道:
  就那姓高的?纵然遭江娘子拒婚,他一商贾之家的平头百姓,敢殴打朝廷命官、郎君您?
  不是他。陆斐皱眉,眼中郁色浓浓,嘴角却沁下一缕血来。
  陆斐这厢是愁肠百结,谢临川那边儿却是喜笑颜开。
  自得知江清澜的身份,他除了胖揍陆斐、安排安国长公主那边的事儿,还整日地往杏花饭馆跑。
  一进屋,他就昏头昏脑的,把骄矜两个字忘到了爪哇国。
  这天下午,他缠着江清澜,笑嘻嘻道:
  江娘子,与我介绍介绍今日的菜食吧?
  江清澜很敏感,对谢临川连日来的表现,她感觉颇为怪异。
  虽然极力想与他保持距离,但她一个开馆子的,客人问菜色,她岂能不应?
  她便道:
  今日有卤鸡腿、卤猪耳、卤豆皮各种,还有几种粥哦,对了,今日新做了老鸭冬瓜汤,清热下火,最是合适苦夏食用。
  语气有些淡淡的。
  谢临川一颗心春情勃发,犹在蜜水之中,不觉她语气有异,心想:卤菜与粥那些,自己吃过的,这个老鸭汤
  你们也吃这个?
  他本意是,与她同饮一锅汤,也算是关系更近一步了。
  江清澜却想歪了:权贵之人很是讲究。
  难道,他怕这新菜味儿怪?或是于身体有碍,非得我们这些人尝过后才肯吃?
  她腹诽一句矫情,面上不却显,微笑道:正是。我与团团等人都吃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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