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清澜冷哼一声:
  此地都是蕙姐姐的亲朋好友,哪有那么多骗子、强人?再说了,你若不来惹我,我万事大吉,在城里逍遥得很,何苦到这村里来?
  欸,这话让谢临川抓到了漏洞,他闷笑两声,你方才不是说是来收大白菜的,与我无关?
  江清澜一噎,气得身子微微战栗起来。
  他这是转了性儿了,从骄纵暴躁变成了无赖泼皮?无论如何,总也逃不过纨绔的习气。
  她便打定主意不说话了,免得又上了他的当。
  时有冷风,卷起松滔柏浪。
  啊切江清澜蓦然打了个喷嚏,忙把袍子笼了笼。
  这一笼,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打扮,很是不雅。
  仅着中单加外袍,相当于穿个睡衣、批个棉袄就出了门。难怪他一双眼睛,总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下意识看谢临川,穿得倒是工整:
  满头乌发用金镶玉青云簪束起,身着深灰色圆领窄袖缺胯衫,脚上是皮质六合乌靴。
  这一幅劲装打扮,只显得他龙行虎步、英姿勃发。
  穿睡衣出门,她只是觉得不雅,并未觉得就失了贞洁、要了命了。但看他穿得单薄,她倒更冷了。
  这一冷,尿意也回来了,还更急了。
  谢临川见状,往她身前一站,好像想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一点儿冷风:
  你半夜出来溜达什么,难道是看月亮?
  他心道:文人养出来的女儿,是喜欢干这些矫情的事儿。东晋那个王徽之不是有什么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故事?
  他当时看了,心下鄙夷,只道这人是吃多了闲得蛋疼。
  但此时,他脑子发昏,只觉她做什么都是好的。便在脑中极力思索,终于搜了一句诗出来:
  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1]。确实不错。
  自顾自说完,又体贴地道:看完了,快回去,仔细着了凉。
  江清澜绷着脸,在心里狂翻白眼儿:看个屁的月亮!
  她极力忍住尿意,催促他道:你快离开这个院子!
  谢临川在家里思索半天,才想出这个以柔克刚的法子,便是担心她像她父亲一样,来个宁死不从。
  如今,他低声下气半天,见她至少没有说你再逼我,我就去死那些话,对自己今晚上的表现很满意。
  他就说了个好字。
  但想了想,又觉不够,殷勤地嘱咐了半晌:
  附近有山匪,但你放心,我这几天都跟在你们身边。
  听说山上还有豹子,但我力能打虎,不足为惧。
  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必定跟你们一路的
  一波波的尿意袭来,江清澜腿都要发抖了,但她仍然极力忍耐,一阵阵地紧咬牙关。
  他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她也没心思认真听。
  好容易等到他说了那句那我走了,她忙不迭点头,快得像小鸡啄米一般。
  哪知,他脚尖朝外转了半分,却又转回来了,一脸的严肃:不行,我要看着你进屋才放心。
  江清澜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道:你快走!!
  谢临川偏头,看一眼天上清寒的月亮,又看了看院外波涛般翻涌的松柏,生怕她还不回去。
  他也铁了心,固执地道:你先进去。
  江清澜牙齿战战,是一刻也等不了了,索性豁出去了,脸也不要了:我我要去如厕!
  第二日,江清澜揉着眼睛坐起来,只觉昨晚上的事儿,简直梦一般
  糗事儿也不好跟王蕙娘说,只盼着,谢临川不要再来找她麻烦。
  好在,一上午,他也没出现。
  江清澜略略放下心来,随便吃了些点心,便由于村正领着,与王蕙娘去地里看萝卜。
  萝卜是一种比较贱的植物。
  它耐旱耐寒,两三个月就可收获,又有清热解毒、生津消食的功效。故而,很早就成了大众化的蔬菜。
  江清澜下乡来早有打算,准备把白萝卜、胭脂萝卜、青萝卜各收一些。
  白萝卜是最常见的,量大价廉。美中不足就是有股苦味儿,非得要羊肉这等味重的食物同煮,才相得益彰。
  江清澜决定把它们收来做麻辣萝卜干。晒干杀水后与花椒粉、茱萸粉同拌。每口嘎嘣脆又麻辣十足,是下饭、佐面之良品。
  要说腌制酸萝卜,最好的是胭脂萝卜,便是从外到里都红彤彤的那种。
  泡成酸萝卜后,口感最脆、酸中回甜,一点儿白萝卜的苦味儿都没有,颜色还特别好看。
  川菜中,炒鸡杂、炒芹菜牛肉丝,甚至有些店炒回锅肉,都必定得放这种酸萝卜丝提味儿。
  至于青萝卜,江清澜简直就将它归为水果了,生吃最好,随便怎么凉拌都好吃。
  退而求其次,是做成洗澡泡菜也就是,只腌制一两天,全当食物在泡菜坛子里洗了个澡就出来了。
  洗澡泡菜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青萝卜的脆爽,却又与生吃不同。有着微微的酸、淡淡的酒味儿,味道层次更为丰富。
  几人来到一片萝卜地里。
  时辰尚早,尚有轻薄的雾气笼罩着,远处看得不甚分明。田间垄头,昨夜野草的霜露打湿了人们的鞋边。
  萝卜地里,红褐色的土地被一丛丛萝卜青绿的叶子覆满了。叶子上,也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村正与她们介绍:这是王老二家的地。两口子勤快,萝卜种得水灵。这不,昨天我说了,他们一早就在拔了。
  江清澜抬眼看,果然见两个身影蹲在地里。
  此外,田埂上还有一个竹编的箩筐。
  一个全身裹得厚厚的奶娃娃倒在里面,正歪着头呼呼大睡,小脸红扑扑的,怕是被霜风吹得。
  她奇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孩子也带出来了?
  王蕙娘叹口气:我说妹子,你高门出身,是不知道农人的苦。
  孩子这么小,一会儿就要吃奶,哪能离得了娘呢?
  但地里的活儿也不能不做,只好带出来了。孩子要吃奶了,都不必抱起来,俯下身子便喂了。
  江清澜便不说话了。
  她仿佛记得,小时候,外婆也给她说过类似的话。
  文人骚客总给归田园居笼上诗意、悠闲的滤镜,但农活儿是世上最苦的事儿。若是有选择,农人必不为农。
  村正年纪大了,受不得冷风吹,与王二两口子打过招呼,便回去了。
  王蕙娘精于农事,也挽起袖子下地,去帮忙拔萝卜。
  江清澜也想帮忙,但拔了两个,手上让不知什么虫咬了硕大两个疙瘩。红红的,瞧着触目惊心。
  王蕙娘啐她:去去去,你就算了,边儿上待着去!走的时候,团团给我说了,你头发多少根她都数了的,要是少了一根,就要我赔。
  江清澜便讪笑着走开了。
  对于农事,她确实一窍不通,还是不帮倒忙了。要让虫子咬得浑身是包,还难为人家去找药。
  江清澜蹲在箩筐边,看了一会儿粉嘟嘟的奶娃娃。
  小家伙时而扯起嘴角一笑,时而扁扁嘴要哭,但眼睛始终是闭着的。恐怕是在做梦。
  虽然可爱,但看了许久,她也看腻了,便抬眼四处乱瞧。
  此时。薄雾退散,太阳初升,视野更加开阔。萝卜地外,地势往下,似乎有条小河,两岸的水杉长得高大又笔直。
  江清澜手上方才被虫子咬了,有点儿痒,想去河边洗洗。
  一径过去,待洗完了站起来,头却有点儿晕。
  她站了一会儿,迷蒙着眼,到处看了了看,恍惚中,只觉旁边那芥菜田里的一窝杂草有些眼熟。
  难道是
  却听一声轻笑,有人道:你在找我吗?
  阳光太强,江清澜不由得仰着头、眯起眼睛
  一个高大的身躯凛凛地站在那里,其背后,是灿灿金阳。
  她看不清他的面目,只隐约觉得他是在笑着。
  江清澜吓了一跳:你从哪里来的?
  想起昨晚上的事,她又窘得厉害。
  昨晚上,她说她要去如厕后,他先是愣了愣,接着,露出一副憋不住笑的模样,迅速走开了。
  江清澜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迅速地解决了问题,跑回屋,蒙着头睡了一晚上。
  此时见了他,那种窘意又上来了。
  谢临川倒洒脱,没提昨晚上的事,粲然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以前经常上山打猎,山里熟得很。
  江清澜在心里翻白眼儿,心道:谁担心你了?谁又想知道你打猎不打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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