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哟!挥着芍药团扇的娇俏少女,脆生生地道,柳小姐,你可仔细些,管好你那婢女。她身旁那位,可不是一般人。
  说话的正是梁婵。
  她的声调拔得极高,虽则现场莺莺燕燕、闹哄哄的,闻言都闭了嘴,把目光朝攀枝花那边望去。
  柳小姐上上下下打量江清澜几眼,见她穿着朴素,根本不以为意:这是哪位,我竟从未见得。
  哎呀!梁婵轻轻摇了摇团扇,故作惊讶,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呀。
  这位,便是我那位世子表哥心爱之人,大名鼎鼎的江娘子。紫宸殿赐婚、端午钱塘江争标,都是为了她呀!
  霎时,无数道目光射来,利剑一般,江清澜只觉自己被扎成了个筛子。
  江清澜只好浮起微笑,行了个叉手礼:民女江清澜,见过诸位小姐。
  方才她已听清楚了,这鲜花宴上的,都是闺阁少女,没有身有诰命的,她便不用跪。
  梁婵笑吟吟地走过来,扶起她:江娘子免礼。
  看向身后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柳眉倒竖着,哪个不长眼的,敢劳江娘子的贵手来炸花?!
  一个双丫髻的少女扑通一声跪下,正是方才塞竹簸箕给江清澜的那人:奴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已是冷汗涔涔、双腿颤颤。
  柳小姐主仆二人,也是面如土色。
  梁婵不管柳小姐,只瞪着婢女,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来人,给我掌嘴!
  两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撸了袖子,就要上来。
  江清澜历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忙笑道:不妨事,妾本来就是做这个的。
  哦?梁婵眼睛一亮,转过头来打量着她,一把团扇摇得极为优雅,我竟忘了,江娘子原是厨娘出身。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在场的都是些深闺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们只听说谢世子爱慕的,是一个平民女子,却不知,竟是个厨娘!
  要知道,就算是做婢女,在厨房里做事的,都是最低等的。
  因厨房的活儿又累又脏,不是在剖鱼杀鸡,就是在砍肉切瓜,弄得手上血腥腥的。
  当下,就有人面露不屑。
  她长得也不是多倾国倾城,还是个卑贱的厨娘,这是给谢世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又想:虽则谢世子又是紫宸殿求婚,又是端午送标的,怎的过了这么久,还没听说定亲的消息?
  难道,谢世子不过图个新鲜?等看清她那狐媚子本色后,就弃如敝履了。
  果然啊,小门小户的,还是上不得台面。
  一时间,她们看江清澜的眼神也变了。
  江清澜知她们心中所想,心道:你们看不起厨娘的身份,我还看不起你们呢。个个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但她脸上,还挂着那种淡淡笑意。
  一个身量纤细,胸脯却鼓鼓的少女走出来,极为热情地道:江娘子!
  江清澜有点儿脸盲:你是?
  少女笑道:奴婢是钱君君呀!建隆寺庙会,咱们一块儿在香积厨做斋饭来着。
  原来,这钱君君自勾.引谢临川不成,就在东平王府里混着。
  她有些拔尖儿心气,素日里不是跟丫鬟吵架,就是跟婆子对骂,最后,让管事给撵了出来。
  机缘巧合之下,又被梁婵碰上了。
  江清澜想起来了,微笑道:原来是钱娘子。
  钱君君立刻大声说:
  江娘子的手艺好极了。那几日在建隆寺,莫说是一众男香客,就连寺里的大和尚,也对江娘子是赞赏有加、慈眉善目。
  我们其他几个,是万万比不上的!
  江清澜一听就皱起眉头。她这话说得
  众人也窃窃私语起来,心道:果然是个妖精!连和尚也着了她的道了!
  江清澜本打定主意要当忍者神龟的,闻言也不得不反驳:
  钱娘子谬赞。
  建隆寺千年古刹,大师们春风化雨、慈悲为怀,妾感念其恩,从不敢忘。是以,妾日日谨记大师的教诲,诚信做人。
  却不知,娘子的烩菜做得如何了?
  这是在讽刺她顶了自己的名儿,进东平王府的事。
  钱君君登时面上一红。
  梁婵并不知道其中端倪。她见江清澜三言两语就把人逼退,又生一计,笑道:
  既然是故人重逢,我也就不客气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面子,能尝尝江娘子的手艺?
  对江清澜来说,与这群无聊的小姐打机锋,还不如炸花,便微笑道:梁小姐的面子,妾必然要给的。
  不管众人窃窃私语,端了那攀枝花,有条不紊地烧油、挂糊、炸花。
  哪里知道,篮子里,越下面的攀枝花,蘸的水越多,入了油锅,简直噼里啪啦地乱炸起来。
  案板周围的小姐、丫鬟们,纷纷避让开。
  江清澜心道:原以为是福安公主要刁难的,如今看来,正主儿是谢临川的这位表妹。
  今天,不让她折辱一顿、把气出了,就过不去了。她便咬了牙,神态自若地继续炸攀枝花。
  已是初夏,天水碧罗衫的袖子窄而轻薄,油星子溅上去,隔了衣衫,也有些疼。
  更不必说那些直接溅在手背上的,白皙的手上很快就起了红印。
  油锅周围,到处都是乱溅的油星子。
  人群里早有梁婵的托儿,偷偷地笑起来:
  /:.
  钱娘子还说江娘子厨艺高超,我看哪,还差得远呢,连攀枝花也不会炸?便是我家那庶妹,也不会弄得这般埋汰。
  众人就想起钱君君的话来,这江娘子厨艺平平,却引得男人侧目,不是身怀媚术,又是什么?
  立刻,又有人悄声说起,元宵节的时候,一个跛脚道士当街指认江清澜是妖孽的事。
  众人心中越发笃定,狐狸精!
  梁婵把这些话全听在了耳朵里,摇着团扇,似笑非笑:
  江娘子,虽然你是表哥爱重之人,但事实就是事实。你厨艺平平,还弄脏了柳小姐的裙子,准备怎么赔?
  江清澜恭敬道:梁小姐说得有理,柳小姐的裙子,妾会按原价赔偿。
  柳小姐不过一个六品官家的女儿,虽然对下人跋扈,但听说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江清澜,一时心情复杂起来。
  她虽然对她又妒又恨,但也害怕惹祸上身,便白着脸摆摆手:不必了。
  梁婵偏不遂她的意:江娘子,柳小姐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但我以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如,你就跪下给她磕三个头吧。
  此语一出,哄闹的人群霎时安静起来。
  她们虽也恨她,不过仗着自己在暗处,私下说说,最多刻薄几句。
  今日柳小姐被推到前台,若受了她这礼,万一谢世子回心转意,柳小姐岂不死无葬身之地?
  江清澜也皱起了眉。便不说其他关系,她一个良民,实在不必跪劳什子柳小姐。
  梁婵见状,终于露出本色,冷哼一声:
  听说你腰腿受了伤,不能躬身、不能下跪。莫非你的膝盖是金子做的?我倒要看看,一个市井妇人,哪里来的这泼天的体面!
  对旁边一施眼色,两个腰粗臂圆的婢子,撸了撸袖子,就要往前,像是要硬把她按下去似的。
  哪里等得到她们动手?江清澜立刻变了脸色,扑通一声就跪下去,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梁小姐说笑了,妾身份低贱,岂会不能躬身下跪的,一定是传言有误。
  说罢,便恭恭敬敬朝着柳小姐磕头三次,连额头上沾了尘土杂草,一幅灰头土脸模样,也顾不得去擦。
  柳小姐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梁婵也有些怔忪。
  她自来自负,以前是宝庆公主痴恋谢临川,她不敢去争。
  现在听说谢临川爱重的是一个市井商妇,嘴角都气歪了,偏那杏花饭馆似乎有所防卫,她也奈何不得。
  今日,福安公主一提,她就来了兴致,要把这人狠狠折辱一番。
  江清澜又朝着怔忪中的梁婵一拜:妾技艺生疏,搅扰梁小姐雅兴,梁小姐大人大量,饶恕妾这一次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跪一下又怎么了,总比被打一顿的好!
  梁婵笑起来:我以为多有骨气,原来是个卑.贱的,她摇摇头,又是无奈又是凄然地道,表哥,你看走眼了
  喵喵一只小猫儿,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它通身雪白,娇娇小小的一团,极为惹人怜爱。
  它迈着轻盈的步子,在江清澜身边晃了晃,叫了两声,又去蹭梁婵的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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