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父皇被吓破了胆,还在乞和,令楚州守军不得伤辽使。有炮手误射炮弹后,竟然被处死。
想起孟贵妃,还有父皇身边那些上蹿下跳的太监,太子就心烦,把《孟子》往案上一扣,倒在圈椅上闭目养神。
有一阵风过,烛火被吹灭,太子只觉眼前一片漆黑,正要唤人,只听黑暗中,有人幽幽地道:你想当皇帝吗?
太子悚然一惊,便要抓案下暗格中的匕首。手却让人紧紧压住,半分动弹不得。
微弱的月色下,是谢临川那张英俊冷肃的脸。
谢世子!太子失声道。
因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那颗年轻的胸膛里,怦怦乱跳,一瞬间转过无数想法。
谢世子是要逼宫?
他纵然恨父皇懦弱、三皇叔狡诈,致使情势危如累卵,却也没想过这一天。
毕竟,此乃大逆不道!
谢临川步步紧逼:皇后端方清正,把你教得很好。
听到皇后二字,太子立刻止步,一颗心无比沉重。他的母后,世家出身,雍容华贵,却让姓孟的那个贱婢踩在脚下。
沉吟片刻,他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把胸膛一挺,坚定地道:谢世子,我若得登大位,必不以文掣武!
因为过于紧张,他声音还发着颤,紧抿的薄唇微微发抖。
谢临川勾起唇角:你不怕违背祖训?
建德帝雄才大略,承平、熙宁二帝都活在他的阴影中,焉能有半分建树?
太子摇摇头:现在的辽国是出笼的猛虎,不见血不归,父皇总以为还能像上次一样求和。
他稚嫩的脸庞苍白得可怕,声音却很是坚决。
亡国灭种,生灵涂炭,难道就是太.祖皇帝所愿见到的?
时有狂风,把桌上的《孟子》吹得哗哗作响。
谢临川早有决心,现下不过来作最后的确认,他凝视了片刻那哗哗乱翻的书,便道:去找我祖母,她知道怎么做。
说罢,从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太子猛然把《孟子》捏在手里,心中狂跳不止!
吴王府中,丝竹管弦、轻歌曼舞,靡靡之音响彻。
案上鲜花果物、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羊脯肉在炭火上焦炙,滋滋冒着油。
一曲舞罢,吴王喊了个好字,撩开眼皮,是一双混沌迷蒙的醉眼。
身侧婢女倾身,从面前的案几上银盘上取一团花蕊签,奉与吴王,却见主人略摇一摇头。
婢女心道:这花蕊签是地道的西夏美食,以将沙葱、沙芥等沙漠植物花蕊蜜渍,再在银盘上拼成特殊图案。
花蕊签味道甘美,主人许是嫌它太甜了。
婢女又从白釉剔花牡丹纹碟中,取一块黄米酿皮。
这道菜是以糜子面蒸为薄皮,卷玫瑰酱与沙枣泥,切菱形摆盘而成。
糜子面尾韵微甜,口感软糯却略带颗粒感,作馅儿料的玫瑰酱与沙枣泥甜而不腻。
她心道:这菜用料朴实,滋味却绵长,主子向来爱吃。
谁曾想,吴王依然不要,却道:把雪曲茶端一盏来。
雪曲茶亦是西夏之物,以茯茶砖煮汁,加雪水与岩蜜而成,味涩而回甘。
吴王啜了一口,只觉滋味奇特、通体舒泰,满足地慨叹一声。
他的内监看着满桌子西夏美食,犹豫半晌,到底劝告道:
殿下,大敌当前,如此奢靡,这样不好吧?再说了,西夏与我国可是有仇的
吴王饮罢雪曲茶,又倒在一个舞女的大.腿上,大手一挥:
有皇兄的百万雄兵在,怕什么?仇嘛,有皇兄去报,关我一个废人什么事?又从舞女手上讨了几杯酒喝。
待到金乌西坠,吴王已醉得不省人事,让内监抬去了寝殿。
这两年,他宿醉的经验已十分丰富了。沉睡之前,也没忘了吩咐,要把雪曲茶一并带去,正好解半夜酒渴。
内监听了,只暗自摇头。
然而,天色一暗,榻上醉酒的吴王瞬间睁开了眼,眼底全是清明。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沉稳如他,心中也不免为之激荡。
他隐忍多年,百般讨好承平帝,最终还是大不过嫡庶礼法几个字。
熙宁帝继位,他醉生梦死,却也谋划不断。
如今,朝中内忧外患,他的势力却已遍布。之所以还屈居人下,不过在等一个时机。
不久后,有几人从密道进入寝殿。
枢密院北面房知事秦炎,是吴王的岳丈。
都是自己人,他丝毫不忌讳,侃侃而谈,推演了各种可能,最后,他道:如今,谢临川人已到了庐州,离临安只有三天路程了。
他手里的,可都是杨茂留下来的兵。这些人骁勇善战,连西夏人都打得退,不得不防啊。
那一年,秦炎的独子让谢临川踢断了腿,成了个跛子,后逐渐消沉,流连花丛,染上脏病死了。
自此,秦炎就视谢临川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只可惜,谢家势大,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吴王起事,正好谋划此事。
于是乎,秦炎整日在吴王面前吹嘘:攘外必先安内,辽国什么的都好说,大不了割地赔款,内里这个可是你死我活、诛灭九族的大事。
他早想好了,让陈方、李限在江宁府城外截杀谢临川,就是不能全歼,也拖他个半死。
吴王停了,却不表态,摩挲着一个白釉杯,但笑不语。
谢临川想要什么,他太知道了。他们两人十年惺惺相惜,有什么好防备的?
以前那些针锋相对,不过做给承平帝看罢了。
只是,此事除了他们两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面前的这些心腹之人,也被瞒在鼓里。
但想起汴梁之事,他还是有一丝犹豫。
这事是他做得狠绝了,谢临川介意在所难免。
是以,秦炎借用那个姓萧的辽国女人,谋划诬陷谢临川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陆斐静静坐在玫瑰椅上,一副不辨悲喜的表情,他道:秦尚书说的事,陆少监怎么看?
想起坊间那些传闻,他也有点儿玩味的心思。
你不是还念着江渊那女儿?
谢临川一死,那女娘不就是他陆斐的了?
陆斐一介文臣,原本对这些肮脏诡谲之事不以为然。
但他受吴王提携之恩,如今国君无道,敌国兵临城下,这贼船,他是不上也得上了。
他凝神片刻,摇头道:臣以为不可。
哦?吴王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这个陆斐看着沉默冷静,为他那前妻,私底下可做了不少糊涂事。
只不过,不像谢临川,都摆在明面上。如今看来,他倒舍得为大义失小情?
陆斐平静地道:谢世子为国御敌,挫元昊、败耶律隽。虽来不及解救汴梁百姓,却拒敌于相州,守住了北方山河。
我等安能落井下石,行宵小之事?
吴王微微一笑,面上不显,心里却对陆斐的话不以为然。
为国御敌、解救倒悬,不过书生意气之语。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图霸业,从来是尸山血海中夺来的。
却听他又道:殿下雄才大略,之前纸醉金迷,不过是藏拙。
谋定数年,如今大事将成,以伐无道,又岂可自行无道之事?便有累世功勋,将来亦会为人诟病。
吴王一听,立刻把手里的白釉杯搁下。紫檀翘头案上,雪曲茶水颤起微澜。
数年蛰伏,只求今朝。
想到即将到来的事,他一时心头激荡,站起身来:你说得对!
人命,他根本不在乎。累世功勋、青史留名,才是他看重的事!
待到陆斐出来时,天边墨云团团,掩盖了清皎满月,夜风乍起,吹得道旁槐树哗哗作响。
陆斐陡然间松了口气,一脚踏上马车,坚决地吩咐了两个字:快走!
烛火明灭,更漏迢递。谢临川到时,吴王正负手欣赏案上的舆图。
听说他来,吴王先是一惊,方才秦炎说他还在庐州,怎么今晚就到了?
但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进来了,他只好像迎接老朋友般,振衣起身:流光,你怎么回来了?
谢临川反手将门扣上,在玫瑰椅上坐下,微微一笑:殿下谋划大事,流光岂能不来?
吴王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我与他们的谋划,均写成了密信,此时,应已出了临安。
谢临川点点头,不做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