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团团看姐姐吃了,开心得不得了,絮絮叨叨开始说她在坊里看到的、这茶糕的制作过程:
要把雪梨切小块,放在水里熬煮,再加糯米粉
江清澜听着,心思却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雪梨切小块,岂不是分梨/离了?想起那个禁忌,口中那甜甜的梨糕,竟已变得一片苦涩。
几日后。
天边泛着鱼肚白,公鸡喔喔喔地叫。
郑旺挑着两筐菜,身上和菜上都沾了清晨的露水,踏过门槛进来。
柜台后,江清澜正在打算盘。
这几日没休息好,她眼睑下顶着两团乌青,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心里却是一个数字也没记住。
见得郑旺进来,她就把手上停了,寒暄道:今儿个的菜瞧着不错。
黄瓜绿油油,顶上还缀着小白花;茄子有儿臂粗,沾了点露水,紫得发亮;苦瓜虽然细细小小的,却水灵得很,一看就好吃。
郑旺却皱着眉,嘟囔道:
哎呀,我把市集都找遍了,也没买着玫瑰花!奇怪,昨天还多得很,怎么今天就一朵都没有了!
他最近在研究甜点,做了些酥饼、糯米团之类的,预备做些玫瑰酱来当馅儿料。
江清澜就道:没有玫瑰花,就用红豆沙、苹果酱之类的,都好。
对于玫瑰花,江清澜始终觉得,拿来欣赏就够了。
做成食物,无论是鲜花饼、玫瑰酱,还有什么玫瑰茶,她都是敬谢不敏的。因为她始终觉得有一股腐烂红薯的味道。
没买到玫瑰花,她倒觉得是个好事儿。
哪里知道,过了三天,郑旺的玫瑰酥饼,还是做成了。
饭桌上,看着团团大快朵颐的样子,还有郑旺那殷切的目光,江清澜不好拂逆好意,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外面的黄油酥皮倒还好,浓郁的油香中有些淡淡的焦糖味,香甜又不腻味。
咬到馅儿,可就不妙了,烂红薯的味道排山倒海般涌来。
江清澜有点儿犯哕。但大家都在,吐出来不雅,她就生生咽下去了,心里后悔不迭。
王蕙娘掌管采买,对关心市场上的销售动向,好奇道:怪了,这几天玫瑰花一下没有了,你是哪里买到的?
郑旺笑呵呵:我寻了好久也没买到,哪里知道,咱们露葵院的杂物间里就养着一把呢。
插在装了清水的木桶里,藏在角落边。许是谁以前买的,忘记了。
樱桃正从后边过来,闻言,登时急了:郑大哥,你把我的玫瑰花做成了馅儿?!
她从来笑眯眯、乐呵呵,忽然这般高声厉气的,大家都很惊讶。
樱桃梗着脖子又道: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特意买的,专为
话音未落,一个人猛的冲进屋来。
其势太猛,把门撞得哐啷一声碰在墙壁上,又吱溜吱溜地慢慢回弹过来。
虎子还挎着书包,大概是上学的路上走到一半,就跑回来了。
他扶在门框,累得气喘吁吁,等歇过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用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宣布:
胜了!咱们在江宁打胜了!朱将军、方将军,还有谢世子,已经到了艮山门外了!
王蕙娘几人都蒙了,等反应过来,就腾的一下站起,欢呼起来。
唯有江清澜,人还是蒙的。
等她糊里糊涂地到了御街上时,那里早已围得人山人海。
街边卖针线的摊子被挤翻了。那位小媳妇儿顾不得捡,倒把她男人的背当作板凳,踩在上面、伸长了脖子去看。
王蕙娘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啐道:我说怎么玫瑰花不见了,原来是被她们全买走了!
临街铺子的二楼上,窗户齐齐大开着。无数个雅间里,贵女们都捧着一大束玫瑰,含羞带臊、眉目弄情。
她们非富即贵,早早通过朝中父兄的关系,知道了江宁大捷。竟把城里的花买空了,就等着如今这一遭呢。
王蕙娘眼睛一转,对樱桃一点头,加上虎子与郑旺两个力气大的,几人合力,死命把江清澜推到了前排。
江清澜一直晕晕乎乎的。
方一站定,她就见将士们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三人并排着,从艮山门外鱼贯而入。
因是打了胜仗,人人都是神采飞扬的。
这么多张脸,又是一样的铠甲、一样的骏马,她眼睛都看花了。
也不知道看不看得见他,她心里有点儿焦急。
朱从达、谢临川以及方旬骑在马上,并排走着。
街旁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朱从达有点儿惊讶:怎么我往日打了胜仗,没有这待遇?
方旬扯着缰绳,往谢临川那边一瞟,笑道:咱们老哥儿俩,是沾了谢世子的福了。
甫一走上御街大道,无数的玫瑰花、香囊、绣帕从天而降,柔波浮浪一般,层层叠叠。
很快,谢临川的头上、身上、马上,沾了无数的花瓣、脂粉。
谢世子!流光哥哥!各种尖叫声盈塞于道、不绝于耳。
更有些犯疯的,要扑到前方来拦马,让赶来的府署衙役驱散了。
朱从达与方旬离得近,也好不到哪里去,被弄得一身香喷喷的。
方旬拂开衣襟上的花瓣,啧啧两声:临安城的女娘真是胆大。我怎么听见还有叫夫君的?
他不去调笑谢临川,却侧着脸打趣朱从达:其中,不会有你的女儿吧?
朱从达登时老脸一红。
还真说中了,他家那几个小娇娇儿,为这谢世子,可干了不少蠢事。
谢临川原本对那些花儿、粉儿的充耳不闻,绷着脸忍耐半天,听到这句,到底笑起来。
能拿捏住老谋深算的朱将军的,除了他那几个娇宠的女儿,还真没其他人。
人人都在笑,马儿却不高兴,烦躁地甩着头。
原来,是它耳朵里也被丢了一朵玫瑰花。
谢临川解它所急,就捡起来,捏在指间捻了捻。
花儿又娇又嫩、又红又艳,细细的绿茎上,连刺儿都是掰了去的。
呵,这些小心思。
朝阳破开云层,爱意浓浓地投下第一缕金光,前方人群塞途,密密麻麻。
行到一被踩翻的针线铺前,谢临川心中有所感应似的,蓦然低头,只一眼,就在涌动的人潮中看见了她。
白衣粉裙,素净脸蛋儿、简单的云鬓,肩上竟然还缠了根攀膊。
一瞬间,谢临川的心被各种情绪填满。
是欢喜得要炸裂。是快活得要融化。是兴奋得要发狂。
可是,也有一丝埋怨。
哼!没心肝儿的家伙,来接他也不打扮一下!
路边随便一个女娘,都穿得比她隆重。
但她那双眼睛,寒烟罥笼、秋水凝滞。深潭一般,蕴藏了无数的情意。
这是看傻了吧。
谢临川立刻释然了,得意起来,粲然一笑,露出唇边两个深深的酒窝。
继而,他不顾腿上剧痛,在马上坐得笔直。
两人错身而过时,他扬起手一挥。
那朵玫瑰花迅疾破开浅淡晨雾、朦胧日光,像一根有着重量的金钗一般,稳稳插进了她的发间。
江清澜愣了下,继而粲然一笑,眉角眼梢全是浓烈的、化不开的爱意。周围的目光再如何火辣辣,她也不在乎了。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1]于千万人中,她得了他的这一朵玫瑰。
这,便是缘分吧。
谢临川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要把她这副样子镌刻进心里。
等到后面的将士涌上来,差点儿要乱做一团了,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头,一夹马腹,追上前头的朱从达他们。
进宫述职完毕后,谢临川回了东平王府,先去见了祖母,二人密谈了一阵子。
梁氏见了儿子,自然是泪掉个不停,让谢衍一劝,也就收了泪,欢天喜地地张罗吃喝去了。
等谢临川回到聆泉院,清静下来,天边已挂了一弯新月了。
他想起下午时她的那一笑,心里有些焦渴,正要起身,平林却引着一个人进来了。
天水碧素罗窄袖衫,蝶恋花纹藕荷色百迭裙。素淡之中,唯唇染樱桃色。
这一点秾丽,正与头上的玫瑰花相得益彰而那花,是他亲手别上去的。
谢临川见了,呼吸一滞。
是呀,她就该这样漂亮呀。
而他自己,也立刻在玫瑰椅上坐得笔直。
江清澜取下披风与幕篱,才见他坐在椅子上,虽然肩宽背阔、英挺豪气,面色却有些苍白,完全不似下午那般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