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陆氏走后,锦岁独自坐了很久。她想起了裴霁明临走时的样子,想起了他一次次救下她、他送了她一支新的发钗、他还问她喜不喜欢皇后娘娘的彩头。
一帧帧一幕幕,让心里的悲痛再次涌上心头。
锦岁又一连消沉了好几日,而这几日里也没有裴霁明的任何消息,那些关于洪水退去后下游发现尸身的传闻,也都一一被证实与裴霁明无关。
病榻上的锦岁,听着墨铮每日低声汇报的消息,眼神一点点从最初的期盼,沉成了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追问“是不是漏看了”,只是静静地躺着,有时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指尖却总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那枚裴霁明送她的发钗。
锦岁瘦了很多,她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作有些缓慢。春雨进来时,正瞧见她伸手去够床边的外衣,惊得手里的水盆差点脱手:“少夫人,您怎的自己起来了?”
“扶我起来梳洗。”锦岁的声音依旧轻浅,“去把库房里那套素色的丧服取来。”
春雨愣了愣,随即眼眶一热,连忙放下水盆上前搀扶:“是,少夫人。”
锦岁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苦笑。她对着镜中的人影轻声道:“夫君,我知道你或许……回不来了。但总不能连一场像样的丧事都没有。”
梳洗完毕,换上素白丧服的锦岁,独自走到了前厅。薛沉璧正在核对账簿,见她进来,手里的狼毫“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嫂嫂,你怎么……”
锦岁的表情仍然是淡淡的:“是时候准备夫君的后事了。”
“夫君是陛下钦定的云麾将军,该有的规制不能少。陪葬的器物不必太多,把他常穿的那件软甲、用了多年的佩剑放进去就好,他应当是不喜铺张。”
锦岁说的清晰有条理,薛沉璧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面酸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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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设在裴府的西院。
锦岁穿着素色麻衣跪在青砖上,看着摇曳的烛火失神。
锦岁神色哀戚。
她想起二人在除夕夜挂在树枝上的红绸,裴霁明但是许的愿望是岁岁平安,锦岁仍到现在也并不晓得岁岁二字是何意。
锦岁从未看清过他的心。
裴霁明面对她时是为了在祖母面前扮作一个好丈夫么?是怕她难过,为了维持裴府的和睦体面?
若是他心里从未有过她,那这场丧事,这场坚守,算什么?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吗?
她低下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青砖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第52章 乱起萧墙
◎你一定要平安◎
锦岁又在灵堂里守了几日,直到身子撑不住,才愿意回去休息一会。
这几日裴府的一举一动都在燕云奕的掌握中。
书房内,燕云奕指尖轻叩着紫檀木案,案上摊着一幅京城舆图。
李鹤洲垂手立在一旁,正低声禀报着裴府的近况:“殿下,如今裴府式微。您打算何时行动?”
燕云奕勾了勾唇,手指“哒哒”地敲在案桌上。
“今夜。”
是夜。
锦岁被搀着去歇息了,如今也仅薛沉璧一人守在灵堂里。
薛沉璧披着素色披风坐在蒲团上,如意端来一碗刚煮好的姜汤,轻声道:“表小姐,夜深了,回屋歇会儿吧。”
薛沉璧摇摇头,望着牌位轻声道:“再等等。嫂嫂去歇息了,剩下的由我来代劳,我也不想偷懒去歇息。”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面滚过,带着金戈相击的脆响。薛沉璧猛地抬头,侧耳细听,那声音不是寻常的巡逻兵卒,倒像是大队人马在疾驰。
“如意姑姑,”薛沉璧站起身,披风滑落肩头也浑然不觉,“去看看外面怎么回事。”
如意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表小姐!不好了!玄武门那边……那边火光冲天,好像是……是兵变了!”
薛沉璧的心中一沉,满是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兵变?”
她的表哥尸骨未寒,这帮人竟然就这般忍不住要起兵造反?
薛沉璧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侍卫颤抖着嗓音回答道:“是、是三皇子,街上的兵卒举的都是三皇子的旗子…”
她转身就往锦岁的院落走,步子又急又快,“如意,你守着灵堂,不许任何人进来!”
锦岁刚合眼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头痛得厉害,沙哑着嗓子问:“谁?”
“嫂嫂,是我!”薛沉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声音又透露着阵阵急切,“出大事了,嫂嫂你快起来!”
锦岁心里一沉,连忙披衣下床。刚打开门,就见薛沉璧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眼眶通红:“嫂嫂,三皇子反了!”
锦岁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怎么会这样?
这段时日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在她毫无防备时,令她晕头转向,连思考的力气都快没了。她像个被狂风暴雨困住的孤舟,在惊涛骇浪里摇摇晃晃,找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岸。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熟悉的呼喊声。锦岁探头望去,只见父亲江元丰和哥哥江锦书带着十几个江府的护卫冲了进来,个个面带焦灼。
“岁岁!”江元丰看到锦岁,眼眶一红,几步上前抓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糙而滚烫。
“快,跟父亲走!”
“父亲?哥哥?你们怎么来了?”锦岁愣住了,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江锦书喘着粗气,急声道:“岁岁,别问了!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知道三皇子造反,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已经……已经驾崩了!”
“什么?”
还没等锦岁过多反应,江元丰握紧她的手,声音发颤道:“岁岁,现在燕京城大乱。裴府是他的眼中钉,迟早会被盯上。爹和你哥哥已经安排好了,今晚就送你出城,去江府的庄子里先避避风头。”
“避风头?”锦岁苦笑一声,抽回自己的手,“父亲,裴府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夫君的灵堂还在这里,府里上百号人还在这里,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别这么任性!”江元丰急得直跺脚,“岁岁,你且听父亲说,你还年轻,裴将军已经不在了,你没必要守着这个空壳子。等过了这阵风头,爹再给你寻个好人家,你还能重新开始!”
江锦书也劝道:“妹妹,父亲说得对。我和父亲留下来,拖延些时间,你趁机赶紧走。我们绝不会让你出事!”
锦岁看着父亲鬓边新增的白发,眼眶一热。她走到院子中央,望着灵堂的方向,那里的烛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父亲,哥哥,谢谢你们。”她转过身,目光坚定,“但我不能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江元丰气得不行。
“我是裴家的媳妇,”锦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夫君不在了,我就得替他守住这个家。皇上驾崩,三皇子谋逆,正是国难当头的时候,我要是在这时逃了,不仅对不起裴家的列祖列宗,更对不起夫君。”
“岁岁!”江锦书还想说什么,却被锦岁打断。
“你们要是真为我好,就别逼我做不义之人。”锦岁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护卫,他们虽然面带惧色,却个个握紧了兵器,“裴府的人,没有贪生怕死之辈。”
突然,锦岁的目光扫过薛沉璧的脸,心中一动。
“父亲、哥哥。岁岁有一事相求。”
江元丰和江锦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江元丰沉声道:“岁岁你说罢,只要父亲能办到,定不推辞。”
锦岁走到薛沉璧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薛沉璧的手冰凉,却在微微颤抖,是害怕,也是倔强。
锦岁转头看向父亲和哥哥,语气郑重:“恳请你们务必将沉璧送走,她是夫君唯一的表亲。”
薛沉璧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嫂嫂,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陪你!”
“沉璧,听话。”锦岁打断她,眼神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是夫君唯一的表妹,是如今裴家血脉里最亲近的人。老夫人不在了,夫君也不在了,你是裴家最后的根脉,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转头看向江元丰和江锦书,声音里带着恳求:“父亲,哥哥,你们也知道,裴家到了这一步,已是风雨飘摇。沉璧是裴家仅存的骨血,我这个做嫂嫂的,拼了性命也要护住她。”
薛沉璧还想争辩:“嫂嫂,我不怕危险,我……”
“沉璧,”锦岁加重了语气,目光里带着期许,“你听我说。你走,是为了裴家。你若留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夫君和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