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走到偏院时,锦岁正在给廊下的兰草浇水。
  青瓷水壶倾斜着,水珠顺着叶片滑落,打湿了她的素色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听到脚步声,锦岁的动作顿了顿,水壶“咚”地落在石桌上。她转过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福了福身:“将军回来了。”
  “将军”二字像是一把利刃,刺痛了裴霁明的心。
  这是在提醒着他,她与他生分了。往日里她总是亲昵地唤他“夫君”。
  裴霁明的心里发闷,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岁岁。”
  裴霁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可依然掩不住语气中的疲惫与失落。
  “宫里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他说着,目光不自觉地往她脸上瞟,既盼着她能多问一句,又怕她眼底的寒意更甚。
  锦岁的目光掠过他身上未换的战袍,那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渍。想来是急着赶回来见她。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他既能狠心用“死讯”骗她,这点急切又算得了什么?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恭喜将军平定叛乱,为国建功。”
  “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些的。”裴霁明上前一步,距离她不过三尺之遥,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
  他伸出手,想要像从前那样握住她的手,却见锦岁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手背撞到石桌的棱角,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她像是毫无所觉,只是指尖紧紧攥着石桌的边缘,指节泛白。
  “将军既已归家,就该先去祖母的墓前磕几个头,再去祠堂为祖母的灵牌上两柱香。”
  锦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裴霁明最软的地方。
  他在临州时便知晓了祖母病重的消息,他一边要应对燕云奕可能的突袭,一边要提防暗处的眼线。
  更让他心焦的是,李鹤洲竟暗中派人拦截了裴府送来的信件,那些关于祖母病情的只言片语,都是他从太子传来的密信中辗转听到的。
  可他那时分身乏术,三皇子早已虎视眈眈。假死之计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如今他活着回来,祖母却早已入土,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而面前的人,是替他送了祖母最后一程的。
  “是我疏忽了。”裴霁明的声音更低了,方才那点因她后退而生的委屈,瞬间被愧疚淹没。
  他收回手,指尖空荡荡的。
  “我……我这就过去。”
  那天晚上,月上中天时,裴霁明从祠堂出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锦岁的院子里走。
  他想跟锦岁解释,解释那些被拦截的信件,解释他为何没能赶回来,哪怕她听不进去,哪怕她还要冷言相对,他也想让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疏忽的。
  可刚走到偏院门口,就见守夜的春雨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道:“少爷,少夫人已经歇下了,吩咐过谁也不许打扰。”
  裴霁明心中头一回有了失落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里难受。
  分明是不想见他。
  原来被人放在心外,是这般滋味。
  -
  第二日,薛沉璧提着个描金漆盒去了锦岁那里。
  她也知晓锦岁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她特意新寻了不少丝线,来找锦岁打络子玩。
  “嫂嫂你看我新寻来的丝线,颜色多正!”薛沉璧拿起一缕水红色的丝线,在锦岁眼前晃了晃。
  锦岁这才回过神,看着薛沉璧,勉强笑了笑。
  见锦岁这般模样,薛沉璧的兴致也没了大半。
  两人正说着,春雨进来禀报:“少夫人,少爷在门外候着说想来见您。”
  锦岁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拿起桌上的丝线,胡乱地缠着。
  “嫂嫂…”
  薛沉璧看向锦岁。
  她自然是对她表哥做的事情感到生气,她当然也希望嫂嫂再也别搭理表哥。可见到锦岁难过的模样后,薛沉璧有些于心不忍。
  “嫂嫂你要见表哥么?”
  锦岁犹豫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见”,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拉扯。
  薛沉璧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
  随后薛沉璧看向春雨:“将表哥迎进来罢。”
  锦岁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刚要开口回绝,却见春雨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薛沉璧也十分识趣地打算离开。
  裴霁明进来时迈着极轻的步伐,他的目光落在锦岁身上,无法挪开。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顿住,像是怕靠得太近会被她推开。
  锦岁没有抬头,视线依旧落在那团乱麻似的丝线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裴霁明见状,缓缓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的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将姿态放得极低。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裴霁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些信被李鹤洲拦截,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假死的事瞒着你,是怕你被三皇子的人盯上,我…”
  “我真知道错了,我不该这样做。”
  听着裴霁明的道歉,锦岁心中似乎并无太大波澜,她垂着眼,看着自己交握在膝上的手。
  她所遭受的这些事情,仅用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化解了么。
  她想要的从来都是裴霁明对她的尊重,不是将她护在羽翼下的施舍,而是并肩而立的坦诚。
  他策划假死时从未想过要与她商量,他知晓信件被拦截时从未想过要给她只言片语的解释。
  他是真的不在意她的看法。
  “将军不必解释。”锦岁终于抬眼,眸子里像是一片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
  “你的难处、你的考量,我也不想再知晓。”
  说完,锦岁再次垂下了眸子不再看他。
  她知道裴霁明是被迫娶她。所以她总以为,只要她恪守本分,与他相敬如宾二人总有心意相通的那天。
  只要真心待他好,再努力一些,他一定能感觉的到。
  想要此处,锦岁的内心不禁苦笑了一声。
  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裴霁明他看着锦岁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温柔和爱意的眸子,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凉,连一丝一毫的温度都吝啬给予。
  顿时一种痛感从心口蔓延开来,钝痛混着尖锐的刺,在胸腔里翻搅不休。
  良久,锦岁开口道:“我想歇息了,还请回去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锦岁和离喽[猫头]
  第55章 具状请离
  ◎他既然伤了人家,合该好好将人家给追回来◎
  裴霁明十分失落地走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薛沉璧冰冷的嗓音。
  “想来嫂嫂并未原谅你。”
  裴霁明的身子僵了一下,缓缓转过身。
  薛沉璧站在廊下,双手抱在胸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着明显的怒气。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以为一句道歉就完了?”薛沉璧往前走了两步。
  “你知不知道得知你死讯的那些时日,嫂嫂是怎么过的?”
  裴霁明的眉头皱了起来,等着她往下说。
  “你刚没的消息传回来时,城中就盛传了各种各样难听的流言蜚语。”
  薛沉璧的语气里满是嘲讽:“那些嚼舌根的,说嫂嫂是煞星,克死了沈老夫人又克死了自己的夫君…”
  裴霁明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指节都泛了白。他从没想过,锦岁会被人这样编排。
  见到裴霁明这副模样,薛沉璧心中也没有那种解气的畅意,她紧接着道:“你现在回来了,一句‘我错了’,就想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裴霁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
  “我……”裴霁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
  薛沉璧说完,转身进了屋,留下裴霁明一个人站在原地。
  接下来的几天,裴霁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和锦岁刚成亲的时候,他待她很是冷漠,但她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般,总是笑着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夫君”。
  如今想来,她怎能不在意。
  作为世家闺秀,新婚夜被他撂下。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表现出半分委屈,总是那样温顺,那样体贴。
  他想弥补她,但是他却发现他连锦岁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可笑。
  裴霁明抬手按了按眉心,心里一阵烦躁。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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