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原本就善于制造遥远距离的镜头弱化了这份孤清,近距离身处那片圆弧中心的夏小迟这才知道,为什么难怪有媒体酸他装清冷、假清高。
  气质真的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是一种磁场,是一种感触,是无声中传递给旁人的一份与众不同的四季。
  望着那双眼眸,让夏小迟无端联想到覆着厚雪的冷松,或是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极地冰川。
  大脑持续高频没有逻辑地杂乱思考着。
  大概是她愣在原地不说话的时间太长,没有表明身份,也不说明来意,向熠轻轻地挑了一下眉。
  很轻微的动作,如果不是夏小迟现在全身发僵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脸,是不会留心到的、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不尊重或是不耐烦的举动。
  她内心的小人快要把沙球摇破,嘶嚎到快要喊破音。
  救命!怎么有人连眉毛都这么好看!
  可是小人只敢在心里偷偷耀武扬威,三次元里的她只能声音颤颤如蚊吟,脊背挺得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连多余的解释都是语无伦次的,“口罩是全新的,我还没拆封过……”
  声音越说越低,头也越埋越低,最后只傻傻地往前用力一递。
  她觉得向熠估计正在想,面前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是在干嘛吧。
  她本来可以表现得再好一点的。
  这辈子估计就一次和向熠面对面的机会,她居然能搞砸到这种程度。
  夏小迟欲哭无泪,整个人都快要被挫败感淹没了。
  “原来是你啊。”
  向熠笑了下,换了个姿势撑住江边的栏杆,口吻随意且熟稔地接下了她的无措。
  夏小迟猛地抬头,满脸空白的茫然。
  啊?
  谁?
  她是谁?
  向熠似乎再次被她的反应逗笑,看她一眼,简短地提醒道:“电话。”
  夏小迟忽然想起了好几年前的一档综艺,导演组为向熠播放了一遍事先录制好的素人观众打招呼的录音,然后向熠就准确地从现场观众中找出了那个人。
  当时夏小迟和很多人一样,怀疑过是不是节目组事先安排好的脚本。
  但她现在几乎立刻就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向熠也听出了她的声音。
  她还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反应,向熠没有追究的意思,转头看着她,自然且认真地说:“当时出于各种考虑,选择了否认。抱歉。”
  天啊,向熠居然在对她道歉。
  那种情况下,在电话里被一个仿佛复读机转世的陌生人一直追着问“你是向熠吗你是向熠吧你是向熠对不对”,如果换作是她,不管换作是谁,第一反应都是否认吧。
  夏小迟以前从来没发觉,她的心脏可真够坚强,在大起大落……不对,没有大落,在大起再大起之后竟然还能跳动自如,让她完成在一个接一个的惊喜、窃喜和受宠若惊之间顺畅呼吸的重任。
  她像是沉浸在梦幻的白日梦里一样,隔着从四面八方无差别洒下的晨曦滤镜,怔仲地看到向熠笑了。
  应该是被她努力做面部表情控制的傻样子逗笑了吧?
  诶?他怎么在看地?目光下移了?
  夏小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低头。
  她的手正死死抓住递出去一半的口罩,透明的塑料包装袋被五只手指捏出了五花八门的攥痕。
  怎么看,都像是夸下海口以后反悔了,舍不得给出去了。
  “啊。”
  夏小迟僵了一下,暗暗在心底悔恨,匆忙将口罩递出去。
  “谢谢。”
  比起她的手足无措,向熠各方面都显得要自如得多,接过口罩戴上,遮住漂亮得过分的鼻梁和嘴唇。
  他朝夏小迟温和地笑了笑,“想一起走走吗?”
  是她夜半小剧场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第3章 第 3 章
  不知道是不是那件浅灰色卫衣的关系,虽然看不出牌子的同时也看得出价格不菲,但低饱和度的颜色和柔软的质地总让夏小迟联想到毛毯或是抱枕,轻而易举地就削弱向熠身上的距离感。
  她居然不合常理地琢磨着卫衣材质的事,腿比大脑先作出反应,恍恍惚惚就跟了上去。
  向熠应该已经为她放慢了些许步伐,但在严苛挑剔的媒体镜头下也挑不出问题的天生长腿优势无形之中彰显。
  夏小迟走得像一个被横向拉扯的牵线木偶,能保持住不要同手同脚已经很不容易,就更加慢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向熠回过头,看到两个人之间越拉越远的距离,笑了一下,停下了,招招手让她跟上。
  夏小迟有些尴尬地加快了脚步,小碎步追了上去。
  于是向熠也不走了,像刚才初见时一样,微微往后抵住江畔栏杆,问她:“最近看《嘉宁太子传》了吗?”
  语气轻松熟稔,又不是过分自来熟,令人很舒服的距离感。
  要不是神智还算清明,夏小迟差点就要以为,他们是不是一对早就相识但互相不太熟悉的朋友。
  “看了——啊,没,没……”她先想当然地答了,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对,昨天更新的大结局她可没有看呢。
  于是稍稍晃了晃脑袋,“只看到倒数第二集,就是你死——呃……”
  眼角抽住了,嘴角也跟着收住了,淌出去的半句话当然是收不回来了。
  向熠将她的懊丧尽收眼底,哑然失笑,颇为友善顺畅地替她说出来,“我死的那一集。”
  夏小迟在大衣袖口里攥了个拳头,只想猛捶自己的脑壳。
  见鬼!神啊,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自知不是什么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的性格,但也从来没有在社交中表现得如此拉胯过。
  向熠微不可觉地抿了下唇,继续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死吗?”
  夏小迟呆住了。
  这让她该怎么回答呀。
  对,你该死?
  呃,怪怪的。
  不,你不该死?
  好像更……奇怪了。
  住在心里的小人咆哮着把头发薅成了一团乱草。
  她有些无措地仰头看着向熠。
  向熠脸上是认真的神态,传递出来的信号是:并不是想听天花乱坠的夸奖,他真实且诚恳地想要聆听夏小迟的看法。
  怎么说呢,夏小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被重视感。
  就像在一家昂贵高级的米其林三星用完餐,穿着定制西服的服务生微笑地询问用餐体验。
  不不,想法若是敢更浮夸一点,其实更像是公主出游之后,英俊忠诚的绅士伸出手扶她下马,恭敬地询问公主是否满意此趟出游的安排。
  夏小迟小心翼翼地觑着向熠,斟酌着措辞说:“应该死……的吧?”
  她是真的这么想的。
  按照没有改动前的剧本,老皇帝对大将军的声望心存芥蒂,芥蒂了一辈子,到结局突然就释怀了,怎么想逻辑都不通。
  “这个结局是你改的吗?我觉得特别好。”夏小迟说。
  怕向熠以为她在敷衍他,她赶紧补充道:“真的,虽然看的时候很难过,但是死亡的结局明显更贴合人物和剧情,英雄宿命般的悲剧性也更令人记忆深刻。”
  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夏小迟简直想要落泪。
  谢天谢地,她终于在向熠面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再像刚才那样下去,向熠怕是要以为她是个结巴了。
  “你这么认为的么?”听完她的话,向熠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沉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冷清,修长的食指无意识的在木质栏杆上“嗒嗒”敲击两下。
  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微笑的神色,“其实都是导演和编剧的功劳。”
  不知道为什么,夏小迟直觉觉得,当时改剧本的时候,应该有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发生过。
  想想也很合理吧,毕竟剧本是一部剧的根,想要修改根系,总归是一件伤筋动骨的大事。
  夏小迟既想安慰他,也想顺着他的话敷衍过去,避开那些令人不想言说的难堪,于是她脱口而出,“不管是谁改的,都很棒!”
  说完差点没咬到舌头。
  听听,这简直是接不住话还要硬接梗的教科书式范例。
  苍天啊她怎么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救命啊……
  她甚至烦闷自弃地跺了下脚?
  也好像没有跺,谁知道呢,毕竟她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非常不清醒的半梦游状态里。
  向熠盯着她的脸,又笑了。
  这回是忍不住的那种笑,不含揶揄和调侃,就是纯粹的愉悦。
  为了不加深夏小迟完全没有必要的自我难堪,他转头看向了江面,将这个笑融化在安静的远眺里。
  就在夏小迟快要达到自暴自弃的临界点时,听见湿润的江风挟来一道带笑的清朗男声,很淡,但很真挚——
  “谢谢你。”
  一股莫名的欣喜不可自抑地攀上夏小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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