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白色光点笼在谈丹青身上。
她正睡得很安静。
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将水放在茶几上。
水杯发出声音。
谈丹青还没醒。
屋里突然变得好安静,静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响亮的呼吸声在来回叫嚣。
绪东阳在谈丹青面前躬下腰,然后缓缓半跪下,像个虔诚的守夜人。
他俯身。
凑近了些。
用全部的身心,来凝望这张脸。
世界上漂亮的人很多,但每个人的喜好却绝不相同。有的喜欢圆润的脸,要圆如满月,有的则偏爱下颌窄小的长相,娇俏可人。每个人对每张脸感受不同,对每个人的好恶也就不同。这其中的缘由,说不清,道不明。
对绪东阳来说,谈丹青刚好有一张,让他喜欢注视的脸。
溶溶月色为谈丹青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晕,她静卧其间,恍若一块温润生辉的羊脂美玉。
圆润的脸庞上,眼形偏圆,双颊饱满,但鼻梁却比大部分女孩要挺直,从眉心而下,划出一道流畅利落的线条,于是给这张脸增添了两分的锋芒,三分倔强。
这便是她身上最令人着迷的巧妙之处。温柔和倔强融合了在一起,像一把散发着柔光的宝剑,寒霜泠泠的刀刃永远朝前,因为一心想要保护她身边所爱的人。
“混蛋玩意儿。”淡色的单薄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侧耳去听她在梦中说些什么。
“狗东西。”
“混蛋玩意儿。”
“拿钱砸死你们……砸死你们……”
她有好多好多委屈。
难道她不想像陈砚那样体面轻松吗?难道她想每天这么忙忙碌碌蝇营狗苟吗?可是她只能这样。她没有陈砚那样的家庭能托举她,她身后什么都没有,她甚至不能停下来。
别人失恋了,能买醉,能去北极看极光,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放松自己。可她不行,她只能留在这里,因为第二天她的公司还要发货。
这些委屈,没有一个人能说。
郑芳不行,谈小白不行。
只能在梦里不轻不重地唾骂两句,以平心头之恨。
绪东阳想伸出手,想要抚平眉心那抹浅蹙的纹。
但这只手最终凝滞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她睡得太安静,太不设防,连呼吸都轻柔得像一片落雪。
他在这个时候肆意触碰她,便是趁人之危。是他无法宽恕自己的僭越。
他默默无声地凝视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敲响了谈小白的门,“谈小白。”
“嗯?几点了?到底干嘛啊?”谈小白哈欠连天地出来。
“谈丹青睡客厅了,你抱她回卧室。”绪东阳说。
“啊,哦,好好好……”谈小白忙去把他姐姐弄去房间睡觉。
他将谈丹青安顿好后,又挠了挠脑袋。
他总觉得,刚才绪东阳叫他时候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刚刚绪东阳叫谈丹青什么来着?
绪东阳正准备回房,却在客厅茶几上看到谈丹青落下的贝壳手提包。小包侧倒,里面的钱、口红、车钥匙散落满桌。
他将这些零碎的小东西收拾起来,意外看到了一张名片——
魏繁星。
这个名字立刻刺痛了他的神经。
今晚和谈丹青在一起的男人,是不是就是他?
他上网搜索关于这个男人的所有资料。
魏繁星。
标准二代。
矜贵公子哥,吃着祖荫,每一步都正正好踏对风口,名下产业遍布各行各业,投资眼光精准得令人咋舌。娱乐自媒体尤其爱他,关于他的那些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绯闻,不胜枚举。
更重要的是,他今年二十九。
比他大了整整十岁。
世界上可能有许多东西人力可以改变,比如架桥建楼,登月摘星。可
有的东西,却永远永远不可能改变——比如时间。
可能若干年后,他也能成为和魏繁星比肩、甚至超越过他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们之间横亘的年岁,像一道永远无法收缩的鸿沟。他无论怎么做,无论如何奋力奔跑,他也绝追不上光的速度,磨平不掉他和谈丹青、魏繁星之间相差的时间。
这种无力感啃噬着绪东阳的心脏——
像钝刀割肉,痛得清醒,嫉妒得发狂。
这时谈小白从谈丹青房间里出来,见绪东阳仍独自陷在沙发深处,半边脸浸在阴影中。
空气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呼吸。
“喂,你干嘛呢?”谈小白打着哈欠问。
“你认识魏繁星这个人吗?”绪东阳撩起眼皮,冷冷地问他。
“谁?”
“魏繁星。”
“什么魏?”
“魏繁星。”
“什么繁?”
“魏繁星。”
“什么星?”
“魏繁星。”
绪东阳不厌其烦地回答这个名字。
好像每念一次,就是咀嚼一次他的骨头。
“不认识啊,谁啊?”
绪东阳没说话。
谈小白哈欠连天,“你到底在这儿叽里咕噜说啥呢?作业借我抄,然后白给我两百块,我要买汉堡。”
绪东阳继续盯着手机发呆。
“绪东阳,你睡着了啊?”谈小白说。
“你姐……”绪东阳的唇张张合合。
“嗯?”
“你姐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男朋友?”他问。
“嗨,你说这个啊,”谈小白在绪东阳旁边坐下,将他刚刚倒给谈丹青的蜂蜜红糖水给喝了,好喝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想谈肯定随时都能谈啊,只是家里这条件,谈不成啊。”
“为什么?”绪东阳问。
“那些男的吧,嘁,鸡贼得很呢!都只想跟我姐谈恋爱,但不想负责人,不想跟我姐结婚。”
“为什么?”
“就我们家这个情况啊,”谈小白说:“父母帮衬不了,还有个拖油瓶弟弟,我姐工作也不是旱涝保收的公.务员,就做点不稳定的小生意,现在看着红红火火,但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所以那些人啊,呵呵,一摸清楚情况,那跑得,跟坐火箭筒似的,往天上蹿!”
谈小白言辞闪烁:“其实前几年,有一个还行的。后来……草,反正后来发生了点事,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就这么蹉跎,蹉跎到现在。”
绪东阳静静地听完,后牙槽无意识地紧紧得咬合在了一起,让下颌骨都微微有些发痛了。
印着“魏繁星”烫金字的卡纸在掌心揉烂。
他像个阴暗的窃贼,偷偷窥探谈丹青的过去,想弄清楚她生命里出现过多少男人。
如果她真的有过很多个男人,那么卑劣的生理本能,会让他饱受嫉妒之火的折磨。
可是,当他得知谈丹青并没有得到过幸福,他不仅没有在这场雄竞中胜出的忄夬感,反而加倍愤怒。
凭什么?
她这样好。
为什么没有被人捧在掌心,为什么没有被视若珍宝?
11
第11章
◎拍摄◎
翌日清晨,谈丹青被一阵尖锐的头痛惊醒。
她撑着床沿缓缓坐起,太阳穴突突直跳。
昨晚的记忆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就断片了,似乎有那么一两个模模糊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绪东阳干净的下颌线,手指指节上缠绕的白色绷带,还有那双,在她眼前不断放大、深不见底的漆黑的瞳孔。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过于清晰的臆想。
肯定是做梦。
她酒品向来极好,怎么可能发酒疯。
空荡荡的胃部传来抗议的绞痛,小腹熟悉的坠胀感也如期而至。
她忍着痛,吞了两片止痛药。
从卫生间出来后,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晃进厨房,正好撞见绪东阳正在煮面。
听见动静,绪东阳回头看她,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安静地和她撞在一起。
谈丹青突然漏了一拍。
“叫……姐姐!”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无比清晰地在脑海里炸开。
谈丹青瞬间僵在原地,一股热气从脖子直冲耳尖。
难道真不是梦?
她真的……这样欺负人了?
“那个……我昨晚喝多了啊。”她声音有点干*涩,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里缠着新的绷带,掩盖了昨晚的伤口。
“嗯。”绪东阳似乎并没有因受到冒犯而不高兴。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哑一些,听不出太多情绪,将平底锅里煎蛋倒在她面前的白瓷托盘上。
她家没有煎鸡蛋的模具,这鸡蛋不知道绪东阳是怎么煎的,金黄的蛋液凝固成完美的圆形,边缘泛着诱人的焦脆,细小的油泡还在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