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好聪明。
好漂亮。
“漂亮,”他在她耳边说。
“别,别说了。”谈丹青只想拿回自己的学生证,手每次抬起又无力地落下。
“很漂亮。”
“照片很漂亮。”
这一声又一声夸赞不知真假。
分不清是青动时什么话都能轻易往外说,还是压抑的真心借着血脉膨胀的刺激脱口而出。但这些话却一句一句敲打在了谈丹青的心里,像一块砖一块瓦,构筑起她外强中干的自信。
她干脆至闭上眼,由着他去。
“好漂亮……”
绪东阳最后的一声好轻,轻到一出口就消散无影。谈丹青几乎听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绪东阳真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说:“姐姐好漂亮……”
*
夜色深了,星空反而越明亮,宛若璀璨的珍珠。
米且的粝手掌在鼓起的小月复轻轻往下按,巨大的航船缓缓抽离,空气里似乎能听到轻轻一声“啵”。清理完后,两人面对面,他亲她的鼻尖,又亲她的额角。“越来越过分了啊……”她抬手拧他的耳朵,她每次佯装生气实则下手都很轻,柔和地扫过他的耳根。
谈丹青伸手突然碰了碰绪东阳的眉骨。
他的眉骨很高,于是显得双眸幽深,像一对黑色的宝石。听说眉骨高的人自尊心强,谈丹青混了这些年,知道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刚过易折。
“别以为今晚这么胡闹,早上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谈丹青平复着呼吸,旧话重提,“我是很记仇的。”
绪东阳看着她,等她后文。
“你到底生什么气?”谈丹青说:“还给我摆起了脸色,我不是……”她的声音残留着甜,轻声说:“都给你了么。”
绪东阳手目光游弋在她的脸颊上,手缓缓攥成拳。
“你总问我,我未来做什么,有什么打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谈丹青转过身,仰面卧,看着天花板。尖锐的欢愉在缓缓褪去,余下的是温柔绵长的回味,“先解约吧,解约后我想设计一组新的内衣,我都想好了,叫‘四季’,分为春夏秋冬。今天上课,还挺给我启发的,脑子里有好多东西在往外冒……”
她提溜起刚才被扔得满地都是画册,责怪了一声:“你真是的,还说没弄脏。你看这是不是你……”她故意指着一处污渍,绪东阳便去抽纸巾要擦,谈丹青接过纸,慢慢擦掉了,说:“脏死了。”
这会儿身体累,但脑子反而转得飞快。
谈丹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忄生还能带来灵感?
她随手在纸上画,每一笔看似随性,但却有一股流动的有呼吸感的灵气。
“所以我后面会专心继续设计,说不定不只设计内衣了,还有成衣。”
绪东阳看着她笔锋游走。
握笔的手灵巧、细腻。
他还记得这只手刚刚怎么穿过了他的躯体。
“还有小白,”谈丹青笔尖微停,她现在灵感正好,才思泉涌,“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就是想毕业后回我这儿,我是肯定不让的。他得给我走正道,好好读书,毕业了该读研读研,该读博读博。要是实在没读书那脑子,也找个正经工作,安安心心结婚生子,给我生一窝小崽子玩。”
“你的想法太封建了,”绪东阳说:“现在小孩儿都不结婚生子。”
“那就不生,”谈丹青说:“我也管不住小孩儿。但怎么着也要找份好工作吧,人得自己养活自己。”
“现在就业行情和以前很不一样,”绪东阳说:“他在外面,不一定就能过上你预想的生活,或许回来也不错。”
“回来?我这地方才几个人?”谈丹青说:“这几年看着风光,但抽成也多,还有积压的库存,都是钱。而且这风水轮流转,干什么都是几年好的几年坏的,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他好不容考了个厦大,在我这儿多憋屈?”
“然后呢,”他继续问,“等小白稳定了,又打算做什么?”
“你怎么想这么远啊……”谈丹青说:“郑芳过几年也要结婚吧,她其实也不缺钱,我知道她当年跟我合伙,本意就是拉我一把。”
谈丹青今天心情大好,其实不怎么想跟绪东阳聊人生聊未来。
画着画着,她突然笔锋一转,狡黠地偷笑起来。
她飞快在纸上寥寥画出几笔,递到绪东阳眼前。
绪东阳没预料,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谈丹青哈哈大笑,说:“我画得像不像?”
她画的是个小绪东阳。
栩栩如生。
“你在画画上很有天赋。”绪东阳由衷评价。
“画这种东西,谁都有天赋啊!”绪东阳大大方方接受,谈丹青反而脸上有些挂不住,要将画纸抢回去。
“然后呢?”绪东阳却将她挥舞的手挡了挡,然后在图上添了一笔。
“这什么呀?”谈丹青问。
“你少花了一根筋,”绪东阳坦然。
谈丹青忍俊不禁,说:“绪东阳啊绪东阳,你怎么这么氵氓啊?”
绪东阳:“彼此彼此。”
“还有呢?”他继续问。
“还有?”谈丹青说:“你别以为我说的这些事简单,难办着呢,要想做成衣,至少要另开一条线,我都没上手呢,谁知道想要做成得花几年。十年?二十年?不知道,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她眼里迸发出憧憬的光:“反正,总有一天,巴黎时装周,我坐主座。”
绪东阳静静地听着。
空气凝滞了片刻。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那我呢?”
谈丹青微怔,“什么?”
“那我呢?”绪东阳重复了一遍。
“你的未来里,我在哪儿?”
57
第57章
◎a-◎
对于绪东阳的控诉,谈丹青试图辩解,但开口后发现声音干涩微弱。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她的想象里,未来她成功的每个瞬间,绪东阳会在她身边陪伴她。
他会站在人群中的最前面为她鼓掌,他的目光会比任何灯光都更灼热地烙在她身上。
可是,每当这个画面在她脑海中定格,她想将他的脸看得更加清晰。
他的面孔便如同浸了水的水墨画,骤然模糊、晕染开来,只剩下一个温暖却无法辨认的轮廓。
谈丹青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很高兴绪东阳愿意回来愿意陪着她;可同样的,她又不相信他们之间可以这样。
绪东阳或许现在觉得情能饮水饱,可是以后呢?
等他三十岁了,看到她眼角的皱纹,看到这一间这么狭窄逼仄的工作室,而曾经和他在一起读书、甚至不如他的同学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彩,他不会后悔吗?不会埋怨吗?
并不是她做不到自私。
而是她太自私了,所以她宁愿一开始就不付出真心。
*
公开课并不是玩玩而已,教授要求严格,每堂课都布置课后小作业。为期两周的课程结束后,还会有一场决定能否拿到结业证书的考试。
谈丹青学得很用功,这股劲头,连她自己都惊讶。
也许是太早离开学校心有遗憾,所以更知道珍惜。她不停地学,不单是为了应付考试,拿到证书,更是她终于拿到了渴望已久,填补自身短板的机会。
t大设计学院专业画室宽敞明亮,巨大天窗洒下明媚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粉尘。混合着松节油和新鲜油画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敬畏的“学院派”气息。
她有些拘谨地第一次亲手触碰到那些只在网上见过的油画原料:钛白、赭石、镉黄、群青……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曾刷到过的经典画作,画布上的颜料并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厚达一厘米。
这些看起来绚丽夺目、流光溢彩的颜色,原来是用这样奢侈的方式,一层又一层,不计成本地堆叠、覆盖、融合而来。
她悟出来一句话——艺术,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画室里的同学不少,风格各异,但大多数都是正在读书、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艺术生,像她这样半路出家的,算是稀有物种。她坐在他们之中,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好在同学人都很好,她有什么不懂的,都乐意教。
真轮到自己提笔调色,谈丹青“实干”脑就冒了出来,各种颜料在调色板上混合时,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跑偏——
“这种颜料的遮盖力和饱和度,在棉布上做数码直喷会有色差吗?”
“染葡萄紫成本好高,怎么能把成本压下来?”
……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习惯性念头抛之脑后,“谈丹青!你现在是艺术家,不是厂长!”
磕磕绊绊里,她悟出了一句话:所谓艺术,就是不计成本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