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捧上少年英俊的面庞。然后,她微微倾身,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如同羽毛拂过,印在他渗血的眉骨上方、紧蹙的眉心之间。
  那触感微凉,带着她唇上淡淡的润泽,一触即离。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温润。
  这个她用来告别的吻,却变成了绪东阳冲击胜利的号角。
  他猛地张开手臂,不管不顾地将她整个箍进怀里。力道大得惊人,勒得她肋骨生疼,几乎喘不上气。下一秒,他托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抱离座椅,按坐在自己腿上。不等她反应,昂起头,重重地吻了下来。
  狭小的车厢瞬间被药水的刺鼻气味填满,混合着他身上少年特有的汗味和一丝血腥气。
  车窗外,人影车流模糊晃动,引擎声、谈笑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地嗡鸣着。
  谈丹青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僵直冰凉。这个吻太浓烈,太炽热,像仲夏的骄阳,蛮横地灼烧着她的感官,几乎要将她意识里最后一点清明也蒸发殆尽。
  一股强烈的酸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逼得她紧闭的眼角渗出了点点湿痕。不是悲伤,更像是被这汹涌到令人窒息的爱意狠狠烫伤的本能反应。
  过了许久,久到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她才找回一丝力气。那只无意识揪住他肩头衣料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带着一种虚脱后的绵软,轻轻拍了拍他绷紧如岩石般的肩背。
  绪东阳松开她,额头相贴,轻轻舔着她的唇。
  呼吸纠缠里,谈丹青说:“好了好了。”
  *
  等谈丹青开车回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
  谈小白还保持着她带绪东阳出去时的姿势,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
  听到开门声,谈小白怔怔地抬起头,第一时间望向谈丹青的身后。
  那道总是沉默无声笼罩着她的影子此时却不在那里,绪东阳没有回来。
  “他人呢?”谈小白收回盯着谈丹青后背的目光,问道。
  “我让他今晚住酒店了。”谈丹青的声音有些飘,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管怎么说,你今天也不该打人。”
  “姐……”谈小白在她面前站了起来。
  一晃眼,谈小白也已经十八岁了,直立在她面前,像一座巍峨的小山。
  这一声“姐”,他先红了眼眶,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你看看啊……”
  他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摔在桌面上。
  上面全是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都跟你说了,不要看网上那些话,”谈丹青淡声说:“我公司现在有点事,我打算另起炉灶,所以被人搞了。就算今天不是绪东阳,我交别的男朋友,他们也会这么骂,你当这是一群疯狗在发疯就好。”
  “你如果今天交的是别的男朋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可绪东阳不行!”
  谈小白抬高音量,几乎大吼着说:“绪东阳他是什么人?他就比我大一岁!我们这种半大不小的男生是什么东西,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
  他像是点燃了,语速越来越快,胸膛剧烈起伏:“他就是图你漂亮,图你有钱。同龄人睡了可能会被缠上,但跟你在一起,玩了还不用负责任。
  “可是他玩就玩了,玩完后拍拍屁股就走,没人会说他一句不是,甚至还会夸他崇拜他羡慕他,会在背后说,还他妈是绪东阳有本事,连这种极品都能睡到。可是你怎么办啊?
  “姐……你怎么办?
  “姐姐……”
  说到最后,谈小白几乎泣不成声。
  他是被谈丹青拉扯大的。他忘不了小时候谈丹青背着他到处跑,她背人的时候,真的很不稳当,他挂在上面,摇摇欲坠,总要担心会不会摔死。可谈丹青让自己摔得膝盖血流如注,也绝不会让他摔倒。
  他永远记得,他趴在她的后背上,视野范围内,是谈丹青润白的耳垂和白皙脖颈上缠绕着的乌黑的发丝。
  从小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保护谈丹青,要爱护她,要让她不用再吃一丁点苦。他以为只要他长大了,他的誓言就会实现。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带回家的兄弟,竟然变成了入室的狼。
  巨大的愤怒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咚”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姐,我求你了,你别跟他这种人在一起。那些唾沫星子能淹死你一辈子,姐,我求你了……”
  谈丹青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撩起眼皮,那双眼睛里空茫茫的,深不见底。
  她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停滞的缓慢,轻轻落在谈小白凌乱汗湿的头顶,掌心微凉,声音轻得像叹息:“今天太晚了。去睡吧。”
  谈小白被那声轻飘飘的“去睡吧”钉在原地,无力感裹挟着未尽的哭腔,但他看到姐姐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最终也只是狠狠抹了把脸,踉跄着回了房间,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谈丹青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客厅里最后一点声息也沉入黑暗,她摸索着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贴着额头,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她做不到现在就和绪东阳分手。绪东阳是她的药、是她的糖、是她的充电宝,是她被压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的一瞬喘息。可同时她也清醒的知道,谈小白的担忧不无道理。
  公司那摊烂事像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头顶,压得她喘不过气。这个时候去细想自己的感情,太奢侈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她只能假装自己是一只鸵鸟,无限期地拖延下去。
  她拿出手机,指尖悬在绪东阳的名字上方,停留了很久。最终,她只是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微信:
  tdq:【我跟谈小白谈过了,他现在还不能接受,但我会想办法劝劝他。】
  绪东阳几乎是秒回。
  leo:【好。】
  tdq:【伤口还疼吗?】
  leo:【不疼。你早点睡吧。】
  tdq:【嗯。】
  leo:【我这几天就不过来找你了,周五我回学校。】
  tdq:【好。我送你。】
  leo:【不用。】
  过了一会儿,绪东阳发来消息。
  leo:【好好照顾自己。我在这儿,一直都在。】
  绪东阳一直守着屏幕,直到那微弱的光彻底暗下去。
  在他和谈小白之间,谈丹青选择了他,但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
  他更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以依靠的。
  他不想做那个给谈丹青带来暴风雨的人,他想做那个能为她抵挡一切暴雨的人。
  钱。
  这个念头像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盘旋、膨胀,最终塞满了所有空隙。
  谈丹青需要钱,很多很多钱。只要他能弄到钱,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麻烦,是不是就能烟消云散?
  他在通讯录里快速翻找,然后戳开了一个名字。
  leo:【北京这边的场子,还缺人?】
  老费:【嗯?嗯?嗯?】
  老费:【?你不是金盆洗手,要当乖学生了?】
  leo:【急用钱。价照旧?】
  老费:【对。】
  leo:【再加十万。】
  老费:【嘶……小子够狠!成!不过加十万的‘节目’,可就不是小孩过家家了……】
  leo:【ok。】
  屏幕暗下去。
  有些事,说来可笑。
  决定让他离开八角笼和让他回到八角笼的,最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
  日子就在这种刻意维持的、胶着般的疏离中过去。
  剩下的两天清明假期,绪东阳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家。谈小白松了口气,但又敏锐地察觉到谈丹青的心情似乎更差了。
  她有时候会看着手机走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心中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只要他们不联系,这份感情就会淡下去。等谈丹青彻底走出来后,她就会发现和绪东阳分开是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转眼间,清明时节的料峭春寒早已褪尽,空气里开始浮动着粘稠的暑气。
  江城正式迈入了盛夏。
  而公司的情况,却比谈丹青预想中最坏的打算,还要恶劣得多。
  “钱已经不够了,”郑芳把一份报表推到谈丹青面前,声音干涩,“缺口比我们上次预估的还要大。我去找我爸周转过,杯水车薪,根本补不上……”
  新公司被围追堵截,资金周转压力、舆论压力、库存压力……这些压力攒到一起,最后就是一个“钱”字。
  为了补资金缺口,谈丹青想了很多办法。往日风光时,她待人不错,算得上真诚。人心都是肉*长的,做得好,大多数人都记在心里,能帮一把的都愿意帮她。
  广东这边的厂子老板知道她有难处,给她再三推迟了结款日期。但做实体业利润微薄,人家老板头上也顶了巨大压力,一推再推,他那边也吃不消,谈丹青深知必须尽快弄些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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