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闭上眼睛,绪东阳的气息、怀抱的触感,却更加清晰地萦绕上来,成为这冰冷虚空里唯一真实的念想。
  两个小时的航程,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她终于踏出首都机场,被北京清晨微凉的空气包裹时,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
  她抛下身后一地狼藉,只为奔赴一个短暂的、甚至可能是虚幻的慰藉。
  打车到了宿舍楼下,清早的校园里很安静,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夏虫的鸣叫,谈丹青又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冲动又幼稚,这种突然飞过来给惊喜的事,还是小孩儿做比较有意思吧?要不回去……
  她正在原地踟蹰,突然王越桓下楼来,恰好撞见了她,“丹青姐!你怎么来了?”他眼睛亮了亮,他小跑过来,笑容灿烂。
  “对。”谈丹青不得不停下了打退堂鼓的脚步,说,“刚好有空,过来看看。”
  “你来找绪东阳的吧?他在俱乐部还没回,你上楼等呗,今天大家都放假回去了,宿舍没人。”
  “算了,我去俱乐部找他吧,”谈丹青觉得在绪东阳不在的时候去他宿舍不太好,便问:“他的俱乐部在哪儿?”
  王越桓给她发了地址。
  谈丹青一看,顿时愣住。她知道绪东阳是拳击社社长,下意识以为王越桓说的俱乐部就是指拳击社。
  她问:“怎么地点是个酒吧?”
  “对,”王越桓以为谈丹青是知道这事儿,说:“挺火的酒吧。”
  “他在那里做什么?”谈丹青声音微微发颤。
  从谈丹青苍白的脸色,王越桓意识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哈……原来阳哥没跟你说啊,我这破嘴。”
  但谈丹青绝不轻易将这件事放过去,“绪东阳他在做什么兼职?”
  “阳哥,阳哥他……”王越桓咽了口唾沫,知道瞒不过去,硬着头皮,磕磕绊绊道:“他最近在这家俱乐部打拳,好像是想赚点快钱……”
  64
  第64章
  ◎你钱来得太慢,我等不了。◎
  谈丹青对北京不算熟,按王越桓发来的地址打车过去,在巷子口绕了好几圈,透过一扇铁迹斑斑的门缝听到了蹦迪的音乐声,这才找到入口。
  这会儿天已经快要大亮。
  推开沉重的门扉,瞬间一股混杂着浓烈汗味、廉价香水、血腥气和酒精发酵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
  “美女!第一次来啊?”有陌生男人过来对她吹口哨。
  谈丹青抬手掐灭了他嘴角挂着的烟,“让开。”
  “好辣啊,北京妞都这么辣?”
  她不做理会,继续往里走。
  在人潮中急切地搜寻绪东阳的身影。
  一名刚结束今天比赛的拳击手正和同伴聊天,一边说话,一边看也不看地往自己大腿上扎针。针头就这么扔在地上,而周围人对于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谈丹青摸着黑走上曲折的台阶,终于看到了场地中央那个被粗大铁丝网围住的方形区域——
  八角笼。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她匆匆忙忙地挤进观众台最前排。
  几名狂热拳击爱好者扯着嗓子对她说:“别挤了,你来太晚了啊,现在都比到最后一场了。”
  “现在是谁跟谁?”谈丹青探脑四处打听。
  “leo和一个越国佬。”
  八角笼上方天花板,悬挂着两只巨大的装满现金的巨大玻璃球,一张张粉红色的钞票在玻璃球中飞速旋转。
  每只玻璃球下方写着选手的名字。
  她在奖金最丰厚的一只玻璃球下,找到了绪东阳的名字:leo。
  俱乐部每晚拳击手奖金叠加式递增,ko一名对手奖金池便多十万,绪东阳今晚一共要打四场,前三场全胜,奖金已经堆到了三十万。
  “leo这一场不会又要赢了吧?”谈丹青耳畔喧闹声嘈嘈杂杂。
  “难说诶,最后这一场怕是有点悬啊,对面越南佬,要钱不要命的主。”
  “但是leo也挺不要命的啊。”
  哨声响起,谈丹青终于看到了绪东阳,他沉着冷静地步上八角笼。
  他的身材高且壮,但和正儿八经的拳击运动员相比,肌肉线条偏修长,灵动而不笨拙。
  对手是个穿着红色拳击短裤,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男人,咬着深蓝色塑料护牙套。
  吹哨前,拳击双方被裁判推到一起额头贴着额头放狠话,那越南佬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厅内顿时掀起震耳欲聋的音浪。
  “啊啊啊!打死他,打死他!”
  在刚落的哨声里,绪东阳横身一记侧踢,“碰!”撞击声响亮清脆。
  动作灵活迅猛,宛如闪电。
  越南佬以双手手臂抵挡攻击,被震得猛退半步。他冲绪东阳愤怒地呲了呲牙,露出深蓝色的护牙套,然后一铁拳猛地抡了过来。
  绪东阳往后退了半步,稳住身形。他的神色镇定自若,眼神专注。
  他和这些专业拳击手不同,专业拳击手出拳靠的是机械式训练,而他不仅靠反应,还靠脑子。他能迅速思考如何出拳伤害性更大。
  一记直拳,正打面门。
  “leo!”
  “leo!leo!”
  台下是攒动的人头疯狂地喊着绪东阳的名字,一张张面孔在闪烁的彩灯下扭曲变形,挥舞着拳头,嘶喊着口号。
  那声声疯狂的“leo!”,听在谈丹青耳里,像是一群鬣狗兴奋的嚎叫,每一句都让她心口发紧,手脚冰凉。
  她无法想象这一击击拳头落在绪东阳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很痛吗?
  会有多痛?
  越南佬被彻底激怒,连击三拳。
  绪东阳双手护面,拳套贴着他的颧骨打了过去,眉骨上那道刚刚愈合的伤疤,立刻再次崩裂,渗出点点血丝。
  那串飞出的血珠,几乎是烫进了谈丹青的眼睛里。
  拳头迎面打过去,怎么会划出类似利器才能造成的细长伤口?
  当越南佬第二次故技重施时,谈丹青大喊:“作弊!这个人的拳击手套里有刀片!”
  但她的声音很快被欢呼声淹没。
  她抬高声量:“没人看到吗?对面犯规了!怎么没有人吹哨?!他的拳套里有小刀!脱掉就能看到!”
  她的大喊引来其他人的回望,一脸好笑地说:“美女,这是野拳,哪儿有什么裁判。”
  “什么意思?野拳什么意思?”谈丹青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了对方。
  那人吓了一大跳,说:“野拳就是,只要不出人命就没事啊,不然你说为什么奖金这么高?”
  “砰!”
  沉闷的击打声让谈丹青回过头,她看到绪东阳的头颅猛地向侧面一偏,身体踉跄着撞在冰冷的铁丝网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越南佬打得太脏,绪东阳又要防刀片,又要进攻,有些落了下风。
  但他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然后咔嚓一声——“啊啊啊……”越南佬被拳套里的刀割得满手都是血。
  绪东阳死死缠抱住这个比他更壮硕、肌肉虬结的对手,在擂台的角落角力。
  紧抿的唇线绷得像刀锋,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突。
  透明汗水顺着他精悍的背脊线条滚落。
  “leo!leo!leo!”
  “这样都能反转!!!”
  “啊啊啊!ko!赢了!!!”
  绪东阳有一颗拼了命也要赢的心。
  所以,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被打倒,他也会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来。咬着牙,用沾血的拳头,将地板砸穿。
  “leo!leo!leo!”
  “leo!leo!leo!”
  “leo!leo!leo!”
  “四连胜绝杀!!!”
  “这场打得太爽了!”
  “这才叫要钱不要命!”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嘶吼、狂欢。
  所有人都高呼leo的名字。
  绪东阳意气风发的站在台上,高高举起左手,宣告今晚最后的胜利。
  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里,谈丹青张了张嘴。
  她想喊一声绪东阳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不是因为灯光太刺眼,不是因为汗水迷了眼。
  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酸涩的眼眶里疯狂涌出,顺着她冰凉的脸颊汹涌而下。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地滑落,砸在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她枯坐在人群最边缘的阴影里,双眼怎么也看不清台上的少年。
  这个,总在她面前沉默内敛、有时又带着点执拗狠劲的少年。
  这个,每次都用几乎将她揉碎的力道拥抱她、亲吻她的少年。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声声拳拳到肉的打击声里,全部拼凑起来。
  绪东阳给她的钱,不是找家里要的。他那么高傲,有自尊心,如何能容忍向自己一心要拜托的家庭低头?那些钱,是他在这里为她一拳一拳打出来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