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可他分明没哭,哭不出来,眼眶里的泪水早就被满腔的热血蒸干了。
“诶?屋里怎么这么暗啊?”王越桓放完假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拉开。
乍然照进来的阳光,让上铺躺着的人发出一声闷响。
王越桓吓得差点跳起来,“阳哥,你在宿舍啊?”
“嗯。”绪东阳躺在床上,抬手盖住眼皮。
他其实并没睡,单纯在发呆。
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地等着时间过去。
万幸昨天宿舍没人,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你到底怎么了啊?我天……这啥?”王越桓抱着扫帚扫地,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几只空酒瓶。
“你不会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只喝酒了吧?”
绪东阳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牙膏挤在牙刷上,麻木地塞进嘴里。
“你到底怎么了?”王越桓倚着门框问他,“我回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没什么。”绪东阳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丹青姐不是,还来找你了吗?”王越桓追问。
“嗯。”
冰凉的水,一遍又一遍扑在他面颊上,口、鼻、双眼,浸满了水,像溺水一样。
眉骨上豁开的伤口遇水,尖锐的凉意钻入皮肉,炸开细密的疼。
“那然后呢?”
这句话,他甚至说不出口,鱼刺一样扎在他的咽喉里。好像一旦说出来,就是薛定谔盒子里的猫,真死了。他们结束了。
“分手了。”
“啊?什么?”王越桓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啥呢?”
“分手了,”绪东阳像是用这种方式给自己脱敏,再次重复,“我们分手了。”
原来只是听着自己这么说,都会这么痛。
“啊???”王越桓很是意外:“怎么就分手了呢?我看丹青姐那天,一大早就来了,天刚亮,五点多,估计是坐了一晚上飞机赶过来,然后一下飞机就来找你。怎么见了面,就分手了呢?”
王越桓问他,他倒是也想这么问问谈丹青。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他们明明这么好。
到底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绪东阳拾掇好垃圾篓里的黑色塑料袋,在门口换鞋。
“阳哥,你去哪儿呢?”王越桓问。
“去上课。”
“不是,你都这样了,还去上课啊?我帮你请假吧?”
“没事。”他把桌上的书,一股脑全塞进背包里。眼角余光瞥见那张写到一半的申请表。
纸已经褶皱了,上面还有水痕。
他是瞒了谈丹青挺多事,但放弃交流计划,谈丹青还真只是部分原因。他研究过,国内和英美两边法系不同,过去交流学习意义不大,顶多算是旅旅游,见见世面。
现在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
他将申请表揉做一团,扔进垃圾桶。
抬手时,又看到了手腕上的小皮筋儿。
当时他抢谈丹青皮筋儿的时候,他们多好啊。
谈丹青一直笑。
她总是说,这是小孩儿谈恋爱才做的事,幼稚。其实她才最喜欢做这种幼稚的事。这应该是一种代偿心理,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他想将皮筋儿掰了。
可是握上手腕的时候,鼻头却又一阵发酸。
皮筋儿断了,他们之间的这段回忆,就彻底没有可维系的东西。
他眼下实在看不了任何和谈丹青相关的东西。
多看一眼,心脏都会爆炸。
最后,他将皮筋*放进抽屉里。
“我陪你一起去吧,”王越桓始终不放心他,急吼吼地赶着换鞋,要护送他去教室。
大概他现在状态实在太差,看起来一出门就会去投湖。
“不用。”绪东阳说:“走了。”
他受不了在室友面前,表现得像个失恋了就什么也干不了的废物。
不就是失恋吗?
多大事儿?
天又没塌下来。
一出宿舍,眼睛就被光线照得收缩发疼。
这是他颓了两天后,第一次直面太阳。
脚踩不到地,每一步都在漂浮。
他可能是吸血鬼,是僵尸,身体所有被太阳照耀的地方,都在疼痛,脱皮。每一口呼吸,都戳着他的肺叶,拉扯着受伤的肋骨。
去教室的路上,飞哥又问了他一次:【周三来不?】
绪东阳顿了半晌,回复:【不来了。】
他接这活儿,本来就是为了给谈丹青赚钱。
她不要。
一切都没意义了。
飞哥:【行。】
leo:【谢谢哥,对不住了。】
他不去之后,飞哥又得另找人替他。
飞哥:【没事儿啊!你当时要来,我本来就不怎么同意的。来我这儿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你一t大生,前途无量,何必?】
leo:【谢谢飞哥。】
在教室坐下,状态还是很差。
开窗户,会让他想到谈丹青。
空座,会让他想到谈丹青。
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听教授讲课。
他控制不了脑中杂乱的思绪,于是干脆拿出笔,逐字逐句将教授讲的要点记录下来。
“公司法……”
“公司法人制度否认制度……”
听得太用力,知识反而无法进入大脑。
耳膜里嗡嗡一阵响。
他到底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他到底在干嘛?
哦,想起来了。
当初填报志愿,那么多专业,他选择法律,也是为了谈丹青。
怎么这么好笑呢?
绪东阳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
然后缓缓佝偻起腰背,保护痛到痉挛的胃部。
人在极端痛苦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
七月,徐丽带着绪北远从加拿大回来,绪东阳终于回到自己家。
一进门,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徐丽殷切地给他拿拖鞋,说:“东阳来了,快进来呀。”
徐丽给他端茶递水,嘘寒问暖,这份生疏的热情,更让他显得像是个外人。
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了一顿饭。餐桌上,绪北远脸色带着点病弱的苍白,有点恹恹,对眼前精美的食物兴致不高。
他身体太差,吃什么都吃不香。
徐丽说起以前的事,说:“北远,你看你哥哥,他高三的时候,我都没管过他一天,结果你哥哥靠自己还考上了t大。是不是要向你哥哥学习?”
“嘁……”绪北远恹恹地看着盘子里的肉片。
和绪北远说完,徐丽又看向绪东阳,用恰到好处的语气,疏离地对绪东阳说:“你在t大怎么样?大三了吧?后面怎么打算?”
“回江城吧。”绪东阳说。
“江城?江城也挺好的。”徐丽没有继续追问,另起话头,说:“你们兄弟俩,有空多聊聊,有什么学习经验啊,都多教教你弟弟。”
吃完饭,绪东阳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餐厅里那片“母慈子孝”的温馨灯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玻璃上映出他模糊而疏离的侧影,与身后那个热闹的小世界格格不入。
这里的一切,声音、味道、人,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唯一拥有过的,真正的“家”,能让他放松、自在、被看见的地方——
是高三那年谈丹青的小房子。
徐丽借着将脏盘子送进厨房的机会,悄声对绪东阳说:“东阳啊,有空跟你弟弟聊聊吧……他现在也要上高中了,但是成绩……一塌糊涂,怎么也学不进去。加拿大学校本来就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东阳,你成绩好,你劝劝他。”
晚上,绪东阳推开绪北远的房门。
绪北远正在打游戏,扭头看他。眼神充满了崇拜和向往,又有一点点的畏惧。
从小,绪北远就觉得他这个哥哥,对他很冷漠,但是他这个哥哥却有他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强壮的体魄。
这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变成了隐藏起来的嫉妒。
绪东阳说:“妈让我劝你好好学。”
“哦,你打算怎么劝?”绪北远拧着眉嘴巴翘得能挂油壶,说,“我就不学呢?”
绪东阳说:“爱学学,不学拉倒,谁管你。”
绪北远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半张着嘴。
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反应不过来,这会儿该哭了。
绪北远手里还抱着他的游戏机。
绪东阳就看不惯弟弟玩得这么爽,抽过去,咔嚓掰成两半。
他一身轻松地下楼,在玄关换鞋。
徐丽追过来,问:“东阳,怎么样?跟你弟弟聊过了?”
绪东阳背对着她,一脚踩进运动鞋里,说:“其实我高三一整年都没回家,住在我朋友家里。”
“嗯?”徐丽满脸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