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但连睿廷毕竟不是专业的主持人,杨主任要求又高,中间暂停几次,沟通内容,调整灯光话筒之类的细节,随随便便就搞到深夜。
  最后一次休息,化妆师过来帮连睿廷整理发型,上了点粉,人看起来更精神些。
  燕城公检法系统,与连睿廷美貌齐名的还有他的好脾气,但凡和他接触过的人,专业性不必说,都会记住他的如沐春风。
  两个工作人员凑过来闲聊,小声问他用的什么护肤品,皮肤这么好。
  这涉及到他的盲区,连睿廷花了点时间思考,最后只是遗憾地说:“我不太清楚,家里人准备的,我只负责往脸上擦,你们用的什么?”
  三个女生就相继说起自己的护肤心得,说着说着发现连睿廷那双凤眼很认真地看着她们,完全没有不烦恼无趣的意思。
  她们倒是不好意思了,适可而止结束这个话题,回到今天的案件上。
  “其实我一直没搞懂为什么岑拾最后会自首?”一个女生说。
  “就算他不自首,警方也追踪到他,自首还能减点刑。”
  “可是他的手下都逃跑了诶,虽然最后也抓回来了。”
  连睿廷听着她们讨论,一直没吭声,神情淡然。
  “连检,你说呢?”女生问。
  连睿廷看着三个充满好奇的女生,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大概最后一刻良心发现了吧。”
  “咦,也有可能,他不是都自杀了吗?”
  “说不定是落差太大。”
  “睿廷,开始咯,”杨主任走过来提醒,“最后一点,录制完就收工。”
  “好的。”
  剩下内容录制格外顺畅,结束的时候还是接近凌晨两点。
  连睿廷从台上走下来,松了松领带,缓缓呼出口气,噙着笑回应一连串的“辛苦了”,步履仍旧平稳,面上不太看得出疲惫。
  但坐上车不到一分钟就枕着薛三的肩头睡着了,发胶打理得精致有型的刘海细碎地落下几绺,扎在紧闭的眼皮上,愣是腾不出精力理会。
  薛三喟叹一声,心疼无言流露。他揽着连睿廷的腰,把发丝撇干净,摸了摸他沉睡的面容。
  不知过去多久,连睿廷朦胧的意识里感知到身体被搬动,掀起一点点眼帘,嘟囔:“到家了?”
  “嗯,睡吧。”薛三亲吻他的额头,声音低沉,仿佛催人入睡的大提琴。
  连睿廷靠着他的臂膀重新闭上眼,之后薛三帮他脱衣服简单洗漱,琐碎折腾,始终没有醒的迹象,安详的睡颜沉淀着完全交付的信任与熨帖。
  ***
  邹城案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后,连睿廷暂时从此案抽出功夫,案件管理部门分发过来新的案件——富二代酒驾肇事逃逸致一名女alpha当场死亡。
  立案没几天,女alpha的父母出具谅解书,明确表示不起诉不追究嫌疑人刑事责任,而她的男omega恋人却坚持要将嫌疑人绳之以法,一直前后奔波,甚至向检察院提交了会面申请。
  了解完案件,连睿廷没有接受会面申请,与薛三照例前往看守所提审嫌疑人。
  整个过程简单明了,富二代深夜与狐朋狗友喝多了,非要驾驶自己新提的跑车上路,一个转角将刚下班的女alpha撞飞,没做片刻停留迅速逃离现场。
  据嫌疑人自诉是头脑不清醒,不知道撞的是人,还以为是路障。
  离开看守所,两人紧接着去到死者家。家属出具谅解书无非是赔偿到位,但两百万就不追究刑事责任,多少有点对不起一条年轻的生命。
  得知受害者家属情况,他这个想法竟然无处落脚——生病的父亲,智障的哥哥,年事已高的母亲。
  “不知道您要来,没买茶叶,您将就着喝……”女人放下两杯热水,往身上擦了擦手,脸部松垮的皮肉扬起笑,泛红的眼眶里布满沧桑的血丝,神情略显局促,坐下后时不时看一眼闷头玩玩具的儿子。
  连睿廷喝了口水,盯着地毯上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omega,身上干净整洁,看起来照顾得很好。
  “检察官,您……能不能别起诉那个人啊?”未等他先开口,女人蹙着眉哀求道,“老板已经给了我们赔偿,我女儿其实也有错,她那天加班估计累了,没注意看车,不然也……也不会出事。”
  这番话说得薛三都忍不住斜眼睨去,女人低垂着眼,眼底隐隐有泪光,大拇指不停地搓着指节。
  连睿廷眉心微皱:“赔偿是应该的,和起不起诉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女人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声气,捂住脸抽噎了会,再拿下手,已然泪眼婆娑,“我不是说谅解了吗?你们能不能别多管闲事,死的是我女儿,我说了还不算吗?”
  “不能这么说,她是你女儿,也是独立的个体——”
  “什么呀,我生她养她,她就是我的,”女人打断连睿廷的话,噗地跪下,死死抓住他的手,“我求你别起诉,我不想管这事,就当放过我们吧。”
  连睿廷着实惊住,赶忙扶起女人,连声安慰:“您先别激动,这事我们慢慢说。”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女人一个劲地哭,薛三只好起身去开门。
  “检察官?”来人讶然,“你们总算来了,我还申请想见你们。”
  薛三没应声,回到位置继续做记录。
  连睿廷望向男人,对方自来熟地放下东西走过来,见女人在哭,俯身安慰了几句,视线投过来:“您是连检?”
  “嗯。”
  男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带着一点恳求道:“连检,无论如何希望您一定要提出公诉,最好能顶格判。”
  “判刑是法院的事,不过有谅解书,大概……”连睿廷无奈地摊摊手。
  “别起诉!”女人再次激动起来,把怒火撒到男人身上,“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还没嫁给我女儿,他说了不算,你少管我家的事。”
  “阿姨,您这样倩倩死不瞑目,凭什么加害者还能逍遥法外,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男人拔高声量驳斥道。
  “那也是我家的事,你少掺合。”
  连睿廷静静等他们吵完,目光在两人身上移动一圈,淡声道:“就算起诉,除了他,还有律师走流程,其实不太影响您的生活,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
  “还不是因为——”
  “你赶紧滚!”女人突然扑到男人身上,阻止他说话。
  男人竭力抓住她的手,继续说:“那个老板说只要他儿子没事,就再支付两百万的人道主义赔偿金。”
  他的脸上蹭起怒容:“不仅如此,他还撺掇阿姨去检察院去法院闹,减到一两年或者缓刑,也会给几十万的补偿。简直太可恶了,完全不把别人的死当回事。”
  女人一下没了声,霜打茄子似的跌回座椅,呜呜哭起来:“那人已经死了,我们还要活下去啊,伤心有什么用,他判了刑我们就能好过吗?她爸的药不能断,她哥还这么年轻,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赚钱养家啊。”
  男人蹲到她面前,满眼认真:“我说了会养你们,他坐牢才对得起倩倩的死。”
  “说得轻巧,你一个月才多少工资,你爸妈不养了?”
  “我会努力。”
  连睿廷默然看着这一幕,向对外界动静无知无觉的哥哥投去一瞥,房间里还有一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这样一个家,之前全靠女儿支撑。
  他内心泛起一丝悲凉,对这个家,更对意外离世的女儿。
  刚到楼下,死者的omega男友追下来:“连检,”他在两人面前站定,喘了口气说:“倩倩的家庭确实不好,不知道您会不会考虑这点,但我说到做到会对他们负责,也会努力劝他们撤销谅解书。”
  连睿廷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还很年轻。”
  “是啊,我还很年轻,所以可以照顾他们。”男友坚定地说。
  连睿廷笑了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朝车的方向走去。开门上车前,他回头望了眼这栋商品房,叹道:“有人下跪感谢,有人下跪惩恶,还是第一次有人下跪要我放过嫌疑人,为了两百万。”
  薛三同样看了眼来路,语气冷淡到不近人情:“说到底他们根本没那么在乎女儿。”
  “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他们,活着的人终归要活下去。”连睿廷嘴角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弧度,“走吧。”
  曾经受教的一位检察长说,公关机关严格依法办事,检察官却要考虑法条以外的事,法律在实施过程中要以人为本,从人出发,不能冷冰冰照搬教条。
  对基本没有劳动能力的一家三口,未来至少十年的生活,谁来负责是个问题。
  最终决定还没一锤定音时,坐不住的富商先找上门。
  这日依旧超出下班时间离开办公室,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守在大院门口,一见他们出现,立马冲到跟前:“连检!”
  连睿廷眯着眼审视:“我似乎没有通过你的会面申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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