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捂着被碗盘碎片割伤的胳膊,血还在往下流,白酒消毒,敷上消炎药都没用,此刻她头脑有些发晕,得去一趟诊所才行。
阮雨坐在地上,眨了眨红肿的双眼, 缓缓呼了好几口气。
稳了稳情绪, 道:“好,我马上就睡。”
说完立马捂住嘴, 眼泪啪嗒往下掉,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几秒后, 大门传来响声, 董园出去了。
她下巴磕着膝盖, 嘴唇上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裂开, 鲜红的血流进嘴里, 有一股铁锈味。
想吐。
她头脑胀痛, 猛地捂住脖子干呕起来, ‘呕-----’
“阮雨。”
呕了几声, 什么都没吐出来, 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她。
“阮雨, 你在哪?”
是纪冰。
阮雨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打开门,“我在这。”声音还哑着。
“你有没有伤到哪?”纪冰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的碗盘碎片。
她走后,他们家应该吵了一架。
“没有。”阮雨摇头,她吸了吸鼻子,“我没伤着,你怎么样了?”
纪冰长舒了口气,“我没事。”
然后用手背去擦阮雨嘴角的血。
那一瞬间,阮雨没忍住,瘪着嘴哭起来。
“你别哭呀,已经没事了。”纪冰无措地给她擦,“吓坏了吧。”
她说:“对不起,是我没把事情处理好,我如果早点回家,就能把他们拦住了。”
“跟你没关系。”阮雨哭道:“是他们不好,都是他们不好。”
纪冰轻笑了声,“好了,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倏然,阮雨哭声骤停。
她整个人僵住,下意识低头看。
纪冰微顿,顺着她往下看。
就瞧见阮雨大腿内侧的那一抹红,米白色的裤子,这抹红色格外刺目,还在慢慢往下晕染。
阮雨张了张嘴,神色突然崩溃。
她以为自己失禁了。
尊严轰然倒塌,‘废物’这两个字是她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词。
纪冰见她脸色陡变,死一样的苍白。
那一刻,她仿佛懂了什么。
忙说:“不是的不是的,只是来那个了。”她左手轻抚着阮雨的脸,小声安慰,“没事的,没关系的,只是来那个了而已。”
阮雨绝望了,她浑身发抖,潮湿的裤子压垮了她所有的自尊。
这几年,她努力伪装成一个积极乐观的人,以为这样就不会惹人厌。
她讨好身边的所有人,想让大家都开心,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她是个累赘了。
可是她错了。
这一切不过都是她的假想。
她是个残疾人。
她上的是残疾人学校。
每天需要有人接送,连吃饭都要人端好。
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没关系,没关系的。”纪冰用指腹揩去她滑落的泪水,温柔低哄,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说话。
对着阮雨,也只对着阮雨。
这个命运坎坷,却又坚强乐观的姑娘。
纪冰以前觉得她很强大,可以消化掉所有不顺心的事。
她很爱笑,别人看见她笑也会忍不住跟着笑。
可现在发现,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而且这一面,她伪装的很好,应该不想让别人看见。
“你走,纪冰你快走。”阮雨神情呆滞,眼眸含泪,嘴角都在抖。
挥开纪冰的手,推她。
我猜对了。
纪冰想。
随之而来的就是浓烈的心疼,纪冰紧盯着她,耐心哄道:“阮雨你听我说,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我也会来这个,没事的。”
她在努力拾起阮雨的自尊。
阮雨哑住,嘴巴微张,好半晌才哽咽道:“你走吧,快走,你别看我,别看我。”
她颤抖着,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
纪冰红着眼,猛地抱住她,侧脸贴着她的,轻轻蹭了蹭。
在她耳边说:“你先深呼吸,冷静一下,没事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乖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别看我,你别看我。”阮雨抽搐着,喃喃道:“别看我,求你了……”她哭着,声音渐弱。
“好,我不看你。”纪冰柔声道:“你告诉我卫生巾在哪儿,我帮你换上,马上就好,你在心里数六十个数,不,三十个数好不好,三十个数就好,没事的。”
好半晌,阮雨才轻轻摇了摇头。
她在纪冰的怀抱里颤抖不停,抽噎着,慢慢冷静下来。
十二岁那年失去光明,连卫生巾都是董园教了很多遍才把她教会的,跟她说什么叫生理期,会有什么特征。
她不知道量多量少是什么样子的,每次按董园说的,每两个小时换一次。
一开始总是弄在裤子上,她自己都不知道。
后来慢慢好了,但每个月的日子都是董园给她记,卫生巾也是董园给她准备好。
“我进屋找找好不好?”纪冰轻声说,想退开身体。
又被阮雨抱紧。
她现在太需要一个拥抱了,她需要一个力量支撑着她。
“我马上就回来。”纪冰轻抚着她的后背,又低声安慰了几句。
阮雨顿了几秒,缓缓松开手。
纪冰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快速跑进屋内,翻箱倒柜地找。
没找到。
“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很快,很快的。”纪冰说完,飞快往外跑。
跑到大门外,没刹住脚,嘭的一声跪在地上。
又迅速站起,快速跑进黑夜中。
头顶的月光就是她的指路灯。
一刻不敢停,跑进了小卖部,老板正巧要关门。
纪冰冲进去下意识拿了货架最下面的一包,又停顿住,放回去,道:“给我拿一包最贵的卫生巾。”
老板看着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纪冰?”
“快点。”纪冰催促。
老板从货架上拿了一包递给她。
纪冰快速道:“记账上,过几天我把钱送来。”
话落,转身疯跑起来。
老板回过神,拍了拍胸口,“我滴个天老爷,王春梅和纪永华这俩畜生下手可真狠,差点没认出来。”
纪冰跑回去,把阮雨拉进卧室,关上门。
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一条内裤和一条棉睡裤。
她跪在地上,用嘴咬开卫生巾的袋子,肿胀的右眼视线模糊,只能用左眼去看。
撕开袋子,她拿出一片卫生巾,咬开,贴在新拿的内裤上。
拽住阮雨的裤子往下拉。
阮雨紧紧拽着裤腰,没让她动,停歇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抖着唇瓣,由于长时间的哭泣,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我,我自己来。”
纪冰仰头看她,说了声好,停下动作,静静等。
阮雨颤着双手,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她要在纪冰面前脱裤子,这让她怎么都下不去手。
她此刻一定狼狈极了。
忽地,一股热流涌出。
她的裤子更湿了。
拽着裤腰的手紧了紧,带着哭腔,“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出去呀,我,我,我自己,我自己……”
还没等她说完,纪冰抬手,干脆利落地扯下她的裤子,擦干净她腿间的血迹,抓住她的脚踝,抬起腿,把垫好卫生巾的内裤给她穿上,再套上棉睡裤。
她出奇地冷静,只有一只手操作,动作有条不紊,明明是第一次做,却好似做过无数遍。
很快,她站起身。
给了阮雨一个拥抱。
阮雨紧紧抱着她,崩溃大哭。
此刻,她终于可以哭出声,不用再担心被人听见。
过往种种在她的脑中重现。
爸爸的嫌弃,奶奶的厌恶,在第一次得知自己失明时候的绝望。
听着爸爸无数次的谩骂和妈妈深夜的哭泣。
她是家里矛盾的中心,如果失明前她的家庭氛围是暗流涌动,那她失明后就是彻底爆发。
貌合神离的爸妈,以她为中心开始无尽的争吵。
奶奶哄骗她,说是带她去走亲戚。
她心里其实都清楚,是要把她丢掉。
但她还是去了。
她想,如果她离开,这个家里是不是就会和睦了。
反正她眼睛瞎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奶奶把她丢下车,她不哭不闹。
她是个累赘,丢了也好。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有一个大妈问她,“小姑娘,天都黑了,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天黑了吗?她自嘲地笑了下。
她竟然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大妈,这附近有河吗?”她的语气很平淡。
她得死。
死了不受罪,也不会成为家人的拖累。
但她靠着路边走得小心翼翼,不忍心去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