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每次被打,一顿饭就是他们和好的方式。
  谁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包括纪冰。
  吃过饭,纪冰回到房间。
  王春梅破天荒地给她送了消炎药和药酒。
  纪冰看了她一眼,没拒绝,转身把东西放到桌上。
  王春梅还提议,“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这个药酒很管用的,你一只手也不方便。”
  纪冰觉得她今天肯定吃错药了,拒绝:“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关上门,听着王春梅远去的脚步声,其中还夹在着吴侬不清的骂声。
  兴许真是突然抽风吧。她想。
  晚上睡前,纪冰把欠董园的医药费数出来放在一边,又仔仔细细把手绢里面剩的钱数了好几遍。
  四百六十二块七毛,这是她全部的财产。
  把钱放好,她仰躺在床上,看着不知何时结了蜘蛛网的白炽灯。
  视线挪开,地面和书桌上好似也蒙了一层灰。
  疲惫地呼了口气,想到王春梅说她不着家,不舍得回来了。
  在阮雨家待久了,都快忘了哪里才是她的家。
  她闭上眼,自嘲地勾了下嘴角,起床打扫房间。
  *
  阮雨的脸已经好了,纪冰的胳膊还打着石膏,放学只能董园去接。
  纪冰卡着时间来,董园正在厨房做饭,她把兜里装的医药费递过去,董园不想要,说道她几句,但纪冰固执地要给,董园无奈叹息一声,只好收下。
  她放下心,冲着董园微微笑着,董园笑着瞪了她一眼,傻孩子。
  在门口换好鞋,进了堂屋。
  董园给她买了两双拖鞋,一双夏天穿,一双冬天穿。
  阮朝朝正在堂屋看电视,扭头看了她一眼,重重哼了声,把头转回来继续看。
  纪冰本想直接进卧室找阮雨的,但阮朝朝明显带着敌意的眼神,她实在没法忽视。
  索性走过去,歪头看他,笑说:“还气着呢?”
  阮朝朝又哼了声,也没看她,“你不要跟我说话,就算我姐说你好,也没有用,我就是还气着呢。”
  纪冰捡着中间的听,笑得更开了,“你姐说我好?”
  阮朝朝这才扭头瞪她,觉得这人怎么有些不要脸,真是觉得一个人好的时候,她说的标点符号都是对的,一觉得不好了,说什么都能往坏的想。
  “你笑什么笑?”他怒道,嗓子猛地拔高。
  他太气了,气得要命,对方竟然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腆着脸来,还笑。
  姐姐肯定是被她迷惑了,才觉得她好。
  “怎么了?”听见声音,董园从厨房匆匆赶来。
  纪冰回过头,“没什么,我跟朝朝聊天呢。”
  “谁要跟你聊天。”阮朝朝气得站起来吼她,那天晚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对方是纪冰的家人,他忘不了。
  “朝朝。”董园斥责了声,“你怎么还记着呢,纪冰是无辜的,你别怪她呀。”
  “我不怪她我怪谁,她是无辜的,难道我们家不无辜吗?我不无辜吗?”阮朝朝说着哭了出来,“明明是她弟弟抢了我的东西,先打的我,凭什么。”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直接大吼。
  董园一时间被他噎住。
  纪冰看了看董园,又看向阮朝朝,想当和事佬,但又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只好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家人不对,我也不是非要你原谅。”
  阮朝朝擦着眼泪,斜眼瞪她。
  纪冰轻叹一声,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我把小火车赔给你,你先不要这么生气了。”她语气讨好,但表情有些僵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他。
  阮朝朝看向她的手,这个小火车跟被纪夏踩碎的那个一模一样,回忆被勾起,他简直怒气冲顶。
  猛地挥手打掉,又踩了一脚,“谁稀罕,我不要你的破东西。”
  说完,他飞快往外跑。
  “朝朝。”董园歉意地看了纪冰一眼,转身跟出去,天已经黑透,阮朝朝又正在气头上,她不放心。
  堂屋陡然安静,隐约能听见外面飒飒风声。
  纪冰弯腰把地上的小火车捡起来,火车头已经裂开。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
  一转身,又觉得奇怪。
  阮雨呢?
  这么大的动静她竟然没出来。
  难道睡着了?
  纪冰往卧室走去,刚拧开门把手,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门打开,阮雨正背对着她侧躺在床上,鞋子东一只西一只,连被子都没盖。
  哦。
  偷听呢。
  纪冰忍着笑,一步步朝床边走去,“阮雨,这个点还睡呢。”没拆穿她。
  阮雨慢吞吞地坐起来,“有点困。”声音有些闷。
  她转过来,脸也沉着,纪冰不明所以,敛了笑,撩开衣服从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一袋板栗。
  “我给你买的板栗,还热着。”她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给她剥。
  右手不方便,幸好是开口的,她左手的手指使劲挤压,板栗的口开得更大,再慢慢抬起右手去扒壳。
  一颗剥好的板栗完整地躺在她的左手心,手指往下,板栗滚到指尖,被指腹捏住。
  “张嘴。”
  阮雨微低着头,听话地张开嘴。
  纪冰把板栗往她嘴里塞,指腹擦着她的唇,再退开。
  阮雨慢慢咀嚼着,没抬头,也没说话。
  纪冰很明显地感受到她的低气压,以为是她听到了门外的那些话,所以不高兴。
  她知道阮雨不会像阮朝朝一样怪她,但又无法精准猜中她的心思。
  但总归是对她好的。
  这么一想,她心情变得很好,嘴角勾着浅淡的笑。
  缓慢剥着板栗,喂了她几颗。
  刚想主动挑起话题,‘啪嗒----’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落下几滴水。
  打在手背上,有些烫。
  她眼底一片讶然。
  ‘啪嗒----’又落下几滴。
  阮雨吸了吸鼻子,别开脸,擦眼睛。
  “你怎么了?别哭啊。”她皱起眉,想伸手去擦,被阮雨拍开。
  “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阮雨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腔。
  纪冰揪着脸,“是不是刚刚我跟朝朝说话,你听着有些不高兴了啊,我……”
  “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阮雨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强硬些。
  那就不是因为跟朝朝的事了,纪冰不明白,“说什么?”
  阮雨眨了眨眼,滚下泪珠,她抬袖拭去,“好,那我问,你答。”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纪冰坐直身子,说:“好,你问。”
  阮雨:“你的伤是不是被你爸妈打的?”
  纪冰:“是。”
  阮雨:“仅仅只是扭了一下胳膊,过几天就好,是吗?”
  纪冰:“……是。”
  阮雨:“那你有没有什么事骗过我?”
  纪冰太阳穴突突直跳,硬着头皮道:“……没有。”
  阮雨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好,你记住你说的话,你没有,我有。”
  纪冰楞住。
  阮雨咬了咬唇角,语气出奇地冷静,颇有一种豁出去的架势,“我不喜欢吃板栗,不喜欢吃臭豆腐,不喜欢吃米线,可我都说好吃,那是骗你的。”
  纪冰呆了一瞬,下意识接话,“那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酱鸭腿好不好,我再去市里转转,一定能买到的。”
  阮雨逼问她,“你为什么不生气?我骗了你,你可以冲我发火,不高兴了要发火,被打了要还手,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还手?”
  纪冰心中瞬间了然,偏头笑了下,眼眶有些湿润,“你不喜欢吃的还是吃了,你爸爸不喜欢你,但你还是给他买了礼物,你明明不高兴,却还是笑,想讨别人高兴,阮雨,他们是我爸妈,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那种感受,他们生养了我,我下不去手。”
  阮雨吸吸鼻子,哽咽了下,又问:“那你的伤,是不是扭了一下胳膊,过几天就好。”
  明知故问了,纪冰无奈道:“不是,稍微有点严重,你听谁说的?朝朝?”
  “稍微是什么程度?有多严重?”她固执地问。
  纪冰顿了几秒,说:“眼睛肿了一只,脸也肿了,脖子上有个口子,裹了纱布,胳膊折了。”她声音很轻,说的无关痛痒,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阮雨:“眼睛是怎么伤的?脸是怎么伤的?脖子怎么伤的?胳膊又是怎么伤的?”
  “阮雨。”纪冰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连我妈妈也帮你瞒着,就因为我是残疾人,所以我什么都不应该知道。”她用最痛的字眼戳着自己,“妈妈之前骑车摔倒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不告诉我,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什么金贵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不想活在你们编织的美好中,我不是只能分享喜悦的人,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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