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想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她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就听阮雨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纪冰看着她,沉寂的黑眸中好似有了亮光,“好,多久都行,慢慢来,不着急。”
又住了几天,纪冰腿上的石膏拆了,就回去上班了。
她走后,阮雨对董园说:“妈妈,我想去看心理医生。”
*
纪冰在南阳路上,靠马路边的一家饭店内工作。
“五号桌收一下。”今天客人少,前台收完钱,扭头冲着后厨喊了声。
不一会儿,纪冰穿着一身工作服从后厨出来,前面围了一件黑色的围裙。
她左手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筐,径直走到五号桌,弯腰收拾起桌上的餐盘。
头发仍旧很短,前不过眉,后不过肩,两侧齐耳,她的皮肤还是没捂白,脸很小,微微内凹,比以前要瘦。
她把剩菜倒进垃圾桶,再把餐盘收进塑料筐里。
店内开着空调,头顶的白炽灯照亮她轮廓分明的下颌,右边有一道浅浅的疤。
收拾好后,她左手托着筐底,右手虚扶着筐边。
往后厨走。
上台阶的时候,掌心突然一滑,塑料筐倾斜了下。
“小心。”一名路过的女同事伸手帮扶了一把。
稳住塑料筐后,纪冰侧目,薄薄的单眼皮轻颤了下,略显疲惫。
“谢谢。”声音很轻,语气也很淡。
话毕,扭头进了后厨。
女同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愣了下。
“喂,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见状,另一名女同事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单手搭上她的肩头,小声道:“你才来没几天,还不了解情况,她叫纪冰,在这干了一年多了,当初我们老板看她可怜才收留她的,但是她这人脾气很古怪,不合群,阴得很。”
“没有吧,看起来不像啊。”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而且她右边的胳膊不好使,听说好像是车祸什么的吧,总之你以后尽量少跟她接触,依我看,她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儿。”
女同事哦了声,呆呆地点了点头。
后厨内,纪冰把塑料筐里的碗盘放进水槽里,撸起袖子开始洗。
左手拿着洗碗布,洗刷的动作很利索,右手扶着碗边,明显僵硬。
她还是干起了老本行,没学历,没技术,不识字,到哪儿都不行,只能卖力气。
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同事间的闲谈她也插不上嘴。
无非就是谈论最近追的电视剧,喜欢哪个偶像,哪个牌子的护肤品好用,或者谁谁谁的八卦之类的。
她不感兴趣,也听不懂。
索性上班的时候就埋头干活,下了班就走。
时间长了,就会有人觉得她脾气古怪,不合群。
不过她倒是不在意,上班挣钱,下班走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社交,也图个清静。
小众因为特立独行而与大众不同,就会莫名其妙被扣上孤僻的帽子。
这个世界貌似只有拉帮结派才被称之为愉快,正常,反之,就会被说性格内向,多愁善感,甚至会因为朋友少而被嘲笑。
就连一个人坐下吃饭,都会联想到‘孤独’。
奇奇怪怪。
第二遍冲洗的时候,老板进来了,是个年轻女人,叫沈织,刚结婚不久,这家二层饭店面积不算小,以前是她父亲开的。
父亲去世后,她就继承了,算是祖传家业吧。
“纪冰,腿好了吗?”
纪冰点了点头,“已经没事了。”
接着,沈织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纪冰看了一眼,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过,“谢谢。”
“不用谢。”沈织笑了下,说:“你把这些碗刷完就下班吧,今天没什么客人,都提早下班,我也得跟我老公去约会了。”
纪冰把信封装进口袋,点了点头,继续刷碗。
沈织歪头看了她一眼,笑说:“你们这些小年轻应该多出去走走,冬天最适合谈恋爱,尤其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找个能对你嘘寒问暖的,小日子过得才惬意。”
纪冰刷碗的动作顿了下。
沈织继续说道:“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人不错……”
“我有。”
沈织啊了声,懵住。
纪冰继续低头刷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有喜欢的人。”
沈织惊讶地瞪大眼,“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沈织看了眼她瘦削的侧脸,好奇道:“那,是你暗恋人家,还是你们已经谈了,也没见你把人带来过。”
纪冰垂下眸,抿了抿唇,半晌都没再开口。
沈织见她不想说,也压住好奇心,没继续追问。
快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说话间,她拿出一张门票。
“我老公和他朋友一起开了个摄影展,大后天给你们放一天假,一起去看。”沈织把票递过去。
纪冰忙完手里的活,擦了擦手,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吧。”
沈织叹息地哎呦一声,“一起去吧,就一上午,中午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
纪冰抬睫,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眼她手里的门票,面露难色,“我真的看不懂这个,你给别人吧,给我也是浪费。”
沈织不依不饶,“我们大家都去了,你必须要去,不然他们又该对你不满,说你脾气古怪,不合群了。”
“无所谓。”纪冰淡淡道。
“我知道你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你,那你就当陪我去,我邀请你陪我去看,总行了吧。”
话已至此,纪冰再不好推辞。
两人相识在那年秋天,因为一瓶果汁。
阮雨出事后,董园就带着她搬到了清河市。
纪冰跟着过来,董园想让她住过去一起生活,被拒绝了。
一方面,她知道阮雨在刻意躲着她,担心自己会影响到阮雨的情绪。
另一方面,纪冰不想依靠董园,她一个人带着阮雨已经够难了,不能增添她的负担。
纪冰当时想,如果我一个人无法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生存,那我拼命逃出来是为了什么。
刚开始,她的状态也很差,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刀,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照片。
手里紧紧拿着那只男式运动鞋,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这只鞋子。
大家都以为她是疯子。
在餐馆端过盘子,在酒店拖过地,打扫厕所……
睡过公园的长椅,也睡过路灯下的马路边。
不过,她的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她不怕吃苦,只是无法久待。
寻找罪犯的急切心情,令她无法停下脚步。
没钱的时候就去挣点,然后再换一个地方找人。
她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规划目标,一步步去做。
阮雨出事,她心绪杂乱,慌了手脚。
像一只无头鸟一样,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跌跌撞撞,没有方向。
几个月后,她遇到了这家饭店的老板。
她当时刚跟别人打过架,一个十几岁的男生,脚上穿着运动鞋,系的梯形结。
她一个女孩,并没有讨到便宜,最后,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了。
梯形结,40码,本市人,从未去过平安镇。
不是他。
她当时灰头土脸站在马路边,有人递给她一瓶果汁。
她看着那瓶颜色鲜艳的果汁,跟王春梅给她喝的是一个颜色,她眸色陡然变得阴沉,挥手打掉。
没想到,晚上两人又遇到了。
开饭店,经常半夜回家。
没想到会被流浪汉尾随。
纪冰坐在马路边,正思考着晚上在哪里过夜。
就听见沈织恐惧的尖叫声。
她冲过去,毫不迟疑地挥刀。
那流浪汉见她跟不要命似的,看见森冷的刀刃心底也怵,不想自讨没趣,扭头跑了。
自此,两人算是正式认识。
沈织就留下她,让她在店里打工。
时间长了,她的心也渐渐沉稳,不能太过心急,还是得按照计划来。
可怎么计划?她到现在也不清楚。
没有计划,也计划不了,只能大海捞针。
大后天一早,大家先去店里集合。
十几个人,沈织包了一辆小巴车。
摄影展是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为期三天。
到了地方,再散开,各自组队。
“纪冰,我得去找我老公,你自己先到处看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沈织说完就走了。
纪冰站在门口,朝里看了眼,毫无兴致。
她单手插兜,站着不动,并没有进去的打算。
“让一让,别挡路。”身后倏然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