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灼玉思及那日容濯的话,劝道:“还是及时告诉太子嵇为好,太子殿下宽和,即便不悦也不会当真让你弃掉,瞒着反而有隔阂。”
  听罢她的分析,素樱思虑过后应了下来:“再过几日我会说的。”
  因是在太子宫,又是宴上人多眼杂,她们没有太多交谈的时机,切过脉后灼玉暂且离开。
  临走时听傅母孙氏说素樱因无权无势常受仆婢轻慢,灼玉便把往常赴宴备着赏赐仆婢的一袋金叶子给了素樱,用于打点仆从。
  心事已了,回到宴厅,灼玉放心地随各家贵女闲谈,宴会将散时,各家贵女皆要离场,田相府上的侍婢从园子里跑过来,慌乱地朝皇后奔去。
  “娘娘!我家女郎在前方遇着周孺子,周孺人忽然腹痛不止,身下还流了血,似乎是……小产了!”
  灼玉心一凛。
  -
  宫苑中围了众多贵女郎君。
  素樱被送至附近殿中诊治,秦皇后神色冷凝,单独将太子嵇叫到偏殿:“还未娶继妃就先与嫔妾有了子嗣,且还敢瞒着我与你父皇,今日她小产被当众撞见,想必明日早朝三皇子的人就要弹劾你!”
  容嵇神色略僵硬。
  数日前素樱曾试探他,问他若她有孕会如何,彼时容嵇担心她生出些不安分的想法,严声正色地劝诫过。
  他本意是怕她和前一任太子妃一样被人加害,没想到却让她误解了,竟瞒下了有孕之事。
  可事已至此,素樱被害本质还是受他身边权势纷争波及,容嵇不忍让一个女子来担责,道:“是儿臣的错,儿臣只是还未想好要如何与您说。”
  “你——”
  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秦皇后如何看不出?
  她一时气得无话可说,心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容濯那孩子,想必会秉持张王后的作风,一切以利为先,不会犯下如此大忌,然而这一个念头冒出来,再想到张王后行事作风皆一致的容濯,秦皇后又生出抵触。
  容濯是张王后教出的孩子,行事自然像张王后,容嵇才是她一手养大并教出来的孩子,即便偶尔感情用事,也是她亲手教出的。
  皇后态度缓下:“事已至此,先看看人如何吧。”
  太医出来了,面色苍白:“娘娘、殿下,周孺人是中了毒,皇嗣保不住了,大人恐也难料……”
  “中毒?”
  时隔一年,太子身边又有人中毒,容嵇和秦皇后面色皆不好看。
  太医噤若寒蝉,头顶传来太子嵇沉痛的声音:“查查今日周孺人都见过哪些人,吃过哪些物什?”
  赴宴的众多贵女郎君因这桩意外而被留在太子宫。
  因田相二女田妧最先撞见周孺子小产,众女目光皆落在她身上。
  田妧不忿道:“娘娘,如今我们都成了嫌疑人,不当众审问,万一冤枉了谁,岂不有口难辩?”
  素樱傅母孙氏被传来当众问话。
  傅母战战兢兢地列举了周孺人今日以来所有的吃食,又犹豫道:“回娘娘,一刻钟前,周孺子在竹苑与灼玉翁主见了面,但灼玉翁主不信任奴,将奴支开了。另外,周孺子晕倒前,在园子里碰着田女郎,田女郎劝周孺子少在人前露面,以免召来祸端。”
  气氛骤然死寂,众人目光纷纷落到灼玉和田妧身上。
  灼玉沉眉思忖,不曾说话。
  田妧不悦:“难不成我好心叮嘱她一句就是错了?”
  会叮嘱她只不过是因为父亲说过,皇太子喜欢能容人的女子,她才会对那个出身低贱的女子示好。
  秦皇后打断田妧并予以安抚,再吩咐内侍:“查一查周孺子今日的吃食用毒可有异样?”
  内侍搜查,竟从灼玉赠与素樱的钱袋子内侧发现毒物!
  又从田妧身上搜出一香囊。
  太医嗅了嗅香囊:“钱袋子里的乌头单独佩戴时不会有剧毒,若被麝香催发则毒性暴增。”
  麝香是长安贵族常用的香料,但乌头却不是常见的毒物。
  田妧大怒,指着灼玉问:“翁主……你竟要陷害我?”
  “不是我要陷害你,是有人要陷害你我。”灼玉竭力平静,“我与周孺子无冤无仇,有何理由加害她,还要明目张胆地害?赵国才揪出薛党余孽,难保是有人试图栽赃我以牵连赵国。”
  秦皇后顺势道:“事涉诸侯国,的确不应轻易断定。”
  她念及赵国,欲私下审问以尽力庇护灼玉,但三皇子站了出来接过话:“翁主说得在理,事涉赵国,理应由廷尉府处置,如此方显公正。”
  田氏女被牵扯其中,田家人亦纷纷支持三皇子,田家势大,秦皇后不欲多生事端,只能应允。
  -
  “啊!!”
  “耿大人饶命,我、我招……”
  “冤枉啊……”
  ……
  廷尉狱中烛火昏暗,哭求声、怒骂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混着血腥味,交织成个人间炼狱。
  掌管廷尉府的是先帝任命的耿峪,素有酷吏之名,连王侯提起他都多有畏惧。
  面对这位耿大人,灼玉心里被反复拉扯的弦更是绷到极点。
  耿峪眼眸锐利,未曾问起素樱中毒之事,而是道:“傅母孙氏招供称翁主一早便已知晓孺人有孕之事,且还暗中带医女前去太子宫,欲助周孺子隐瞒。翁主可知,隐瞒皇嗣乃欺君之罪,从犯同罪!”
  到底阅历尚浅,又一早畏惧耿峪的酷吏之名,耿峪揪住这一点发问,灼玉心跳顿时乱了。
  她逼迫自己镇定一些。
  事到如今,她如何看不明白?是傅母孙氏受人指使栽赃她。
  素樱有孕一事只有她和素樱及孙氏知道。素樱未醒,她和孙氏都是疑犯,耿峪不会偏向谁,她可以在不说大谎的前提下含糊其辞。
  想明此处,灼玉硬着头皮道:“我与宋孺子平日都喜说大话压对方一头,我起初以为她是在说大话,不敢相信,因而此次赴宴时特地带了名略通医术的婢女前去,号过脉才知她说说并非虚言,宋孺子称打算在宫宴后亲自与太子殿下说,我便未多干涉。”
  耿峪打量灼玉神色,随即冷嗤,目光锋利似刀刃:“翁主,在廷尉府用内宅这套可行不通。”
  仅这一句话,灼玉后背又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好在耿峪只是先简单审问,并未如传闻中无论平民贵族皆严刑逼供,灼玉暂且逃过一劫。
  帝后念及赵王忠心,虽按章程办事,但也吩咐廷尉府优待她,给她安排了干净整洁的牢房,皇后亦特地来安抚,称在素樱醒来或查出更多线索前,廷尉府不会再审问她,更不会动刑,让她安心休憩。
  可灼玉听着那些受刑讯之人的呼嚎哀鸣,哪还敢睡?
  她强迫自己安心,甚至两日里,除去已回赵国的父王,张王后和容铎、容玥都来看过她,却独独不见容濯的身影。
  张王后见她失落,宽慰道:“阿蓁,执玉在帮你查证,一时走不开,让你等一等。”
  灼玉心稍落定。
  赵国这些家人中,父王忠心且老实,君母虽周全但大局为先,容铎骁勇善战却没什么脑子,容玥则因常在深闺没什么手段。
  只有容濯行事既不规矩又有手段,更与她兄妹亲近,听闻他在查证,灼玉这才有了底,她乖乖等着他。
  然而等了两日,他还未来,委屈驱使,灼玉难免委屈不安——赵国那么多门客,何至于要他一人亲力亲为?
  难不成他竟还在回避她?
  灼玉安抚自己别多想,实在撑不住困意,靠着墙壁小睡。
  半睡半醒时,脚下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警觉睁眼,竟见墙根下有条长虫吐着信朝她爬来!
  帝后额外安排了狱卒照看她安危,可恐惧瞬间放大,灼玉喉间竟发不出声音。
  但她利落迅速抄起一旁的圆凳,果断狠厉地朝那长虫砸去!
  蛇被圆凳砸住,蛇头与蛇尾剧烈挣扎,灼玉忍住头皮发麻的恐惧,按住圆凳,一手抄起边上的青铜茶盏,直直朝它的七寸猛砸!
  哐、哐!
  尖利的撞击声惊动狱卒,狱卒匆匆上前:“翁主!”
  灼玉却倔强地不让他们靠近,死死地盯着那早已被砸得血肉模糊的长虫,砸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阿蓁!”
  容濯带证人赶到廷尉狱时,已过去半刻钟,狱卒还在手足无措地劝说:“翁主受惊了,交由小的处置吧!”
  阴暗牢房角落里蜷着个纤弱的身影,手举着茶盏疯狂砸着什么,茶盏之下一片血肉模糊,依稀可辨是条长虫,容濯怔住,呼唤滞在喉间。
  “阿蓁……”
  他俯身去拉起她。
  灼玉却不管不顾地继续砸,胸中憋着一口气。直到彻底砸了个粉碎,手才无力松下,转头呆呆看着容濯:“……阿兄?”
  容濯看着她,心也像被她一下一下用力砸过,一片钝痛。
  他俯身要拥住她,她却偏过身子,冷道:“你就该一直躲着我,继续死守着你那些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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