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约莫是刚下朝,皇太子身上还穿着朝服,玄衣庄重,为挺拔的青年添了贵气锋芒,与太后请安后,那人徐徐回神。那一道和煦但意味深长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望向了灼玉。
  灼玉呆滞须臾,顿时手足无措,躲到了容顷的身后。
  容濯和煦目光墨色微浓。
  第23章
  容濯对灼玉的回避一笑置之,转身与其余公子寒暄。
  灼玉趁机越过容顷打量他。
  阿兄身穿一袭玄色绣金深衣,束白玉冠,在赵国年节祭礼时他也偶尔会穿玄衣,但从前穿玄色时,他更像被玄色织锦包裹的白玉,如今是被玄木锦盒盛放的宝剑,仿佛这身皇太子制式的华服就该穿在他身上。
  将近一年后再一见面,她果真感受到了身世带来的陌生。
  除此之外还有君臣之别。
  “煦之,别来无恙。”
  容濯声音一出,灼玉像只地鼠猛一下缩回容顷身后。
  容顷无奈笑笑。
  他也想让她躲在身后,可面前的人是储君,容顷之好恭敬叩拜见礼,他身后躲着的灼玉也不得不一道。
  “臣拜见太子殿下。”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灼玉方敛裙屈膝,前方伸来一道玄色袖摆,她的手肘被他把住了,行礼的动作也被止住了。
  容濯扶了她一把,淡道:“都是自己人,阿蓁、煦之不必多礼。”
  容顷收了礼节退到一边,灼玉深思恍惚,也跟着退到一边。
  边上赵阶与楚国公子小声说:“不愧是患难之交,一前一后下跪,连叩问都异口同声。我怎么瞧着都像是一对回门的小两口呢!”
  声音极小,但容濯听到了,冷冷扫了赵阶一眼。
  赵阶识相地闭嘴。
  容濯微微一笑,径直朝灼玉走了几步,负着手停在她面前,含笑道:“近一年不见,阿蓁又长高了。”
  不止长高了,原本清稚的眉眼也似含苞的芍药绽放,倏然变得秾丽,面对长开了的妹妹,容濯本该陌生,却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看着她妩媚眉眼,深埋着的熟悉感蠢蠢欲动,几欲破土。
  容濯指间轻轻地动了动。
  灼玉头都不敢抬,生怕自己露出来逾越君臣的亲近目光,让上头那位重礼的田太后不悦。她不住说着恭谨客套话,以示对皇储的敬重。
  很快出了长乐宫,灼玉刻意落在人后,抻了抻胳膊。
  头顶传来微带戏谑的声音。
  “生分了?”
  灼玉抬起头,望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气息滞了半晌。
  “回殿下,臣女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容濯负着手,意味不明地低笑,他不追究她刻意的恭敬,“我邀了几位公子前去太子宫用膳赏景,阿蓁也一道吧。”
  灼玉仍恪守分寸:“臣女遵命。”
  容濯皱着眉,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又慢慢地松了开。
  这样客套,属实不习惯。
  他抬起手想叩她的脑门,怕吓着妹妹又缓缓收了回。
  待会再收拾她,他想。
  众人刚要往太子宫方向去,天子身边的内宦刘弗小跑过来:“殿下,陛下传您去宣室殿议事。”
  容濯无奈一笑,估摸着不会耽搁太久,便让太子宫的属官领着他们几人先随处闲逛,稍后再至太子宫。
  走前他含笑的目光在灼玉身上停了瞬,暗示很明显。
  灼玉低下头继续装傻。
  她或许在顾及君臣之礼,容濯没计较,他都明示了,他们的兄妹之情总足够她见他一面吧?
  容濯并不担心她跑掉。
  他在宣室殿逗留片刻后折返,其余几国公子都还等着。
  至于他那好妹妹——
  她跑了。
  以他们兄妹默契,她很清楚他走前那一眼是想让她留下。
  但她仍不默契地跑了。
  -
  回王邸之后灼玉一直以为容濯会派人来给她送信吓唬她,他从前就时常这样做,对外绝对兄友妹恭,一回王邸训兔子一样地训她。
  可这次灼玉忐忑又希冀地等了好几日,什么都没等到。
  她心里便放松又失落。
  如今容濯身份变了,行事风格自然也变了,不过保持生分也好,就不会逾越君臣间的分寸,内心说不出缘由的担忧也会淡一些——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一旦他们不再是兄妹,她不仅会失去一个阿兄,还将面临重蹈覆辙的麻烦。
  夜已深,灼玉起身吩咐守在外头的护卫缙云和缙武:“王邸戒备森严,你们不必时时守着,去休憩吧。”
  缙云缙武退下了。
  缙云矫健的黑色身影离开赵王邸,来到一处殿宇中。
  “回殿下,翁主头几日忐忑、紧张,而后失落。但这两日倒是无比平和,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太子宫里,容濯在千枝白花灯架前逐个剪烛芯。他侧身而立,如玉侧颜被灯烛映得柔和但神色不明,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重担?”
  亲王兄回了赵国,他这个无名无实的阿兄就成了负担么?
  兄妹不见面的一年里,他总算压下了怪梦,及那些怪异的情愫。
  但此刻容濯看着摇曳生姿的烛火,想到妹妹明媚的眸子。他一怔,又生出那日在长乐宫一样既似曾相识又陌生的感触。比一年前的情愫更复杂、更怪异,像心中埋了根线。
  稍一扯就要勾出汹涌贪欲。
  -
  在王邸休整数日,灼玉收到来长安后第一封邀她赴宴的帖子,来自那素未谋面的晋阳长公主。
  一年前她查阿姊当年去处时,曾留意过这位长公主,只可惜因晋阳长公主在云游四海而一直不曾得见。
  如今总是有了机会。
  宴席设在长公主府的桃林中。
  灼玉一入席,一位着红色深衣,梳垂云髻,两额别了金镶玉流苏发饰的雍容妇人上前:“这便是恪阿兄家中那位声名远扬的掌上明珠罢?果真倾城佳人,叫人一眼难忘。”
  能唤父王阿兄的人并不多。
  灼玉不必多想也能轻易猜出这一位便是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热络拉过她,问起赵王的近况,灼玉有问必答,安静听着长公主与旁人寒暄。半晌都听不出什么有用的话,她索性起身去桃林闲逛。
  不觉逛到深处。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不远处有两个婢女正私下交谈。
  “殿下今日似不高兴,莫非是听闻安阳侯要另娶佳人?”
  “谁知道呢,殿下从前对侯爷父女也不上心啊,说不定是因为别的缘由。总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你我头上,就是稍后献舞的阿莺怕是要遭些罪。跳得好要遭罪,舞得不好更是!”
  另一侍婢不解:“为何?”
  对方解释:“阿莺和个叫阿媱的舞姬都是吴国送来的,三年前似乎是因为侯爷对阿媱另眼相看,惹了殿下不悦,总之是因为阿媱才闹的和离。这之后阿媱就消失了,也不知后来去了哪,许是被殿下赐死了,也搞不好被侯爷带走金屋藏娇了。阿莺和阿媱要好,她大抵清楚,要不殿下怎会每次心情不好,就把怨气撒到阿莺的身上?”
  灼玉抓住桃枝的手不断收紧,目光逐渐沉凝,盯着两位侍婢的背影好一会,随后慢慢返回了席间。
  长公主喝得半醉,朝她招手:“回来得正好,姑母这有位来自吴地的舞姬,擅吴风盘鼓舞,阿蓁懂舞,快来瞧瞧她舞得如何?”
  灼玉笑吟吟落了座。
  舞毕,灼玉不吝赞许,“不知殿下可否割爱,把这舞姬让给我?”
  晋阳长公主凝眸盯着她,问:“阿蓁为何偏偏要她?”
  灼玉慢条斯理道:“她的舞步似曾相识。指点她的人应当是吴地人,我与那人应有渊源。
  晋阳长公主品咂着她话中的意味深长,幽幽追问:“是何渊源,可千万别是有旧怨,波及了阿莺?”
  灼玉一贯圆滑,这次却不打算隐瞒她与阿姊关系。现在隐瞒,若日后长公主得知她与阿姊的关系,只会暗中对付她,不如坦然告知。
  正好也试探阿姊的下落。
  她如实告知:“殿下尽可放心,是于我有恩之人。”
  晋阳长公主的目光倏然变得锐利,但随后她又笑了,她是天子亲妹,何需怕区区个黄毛丫头:“阿蓁想要阿莺,是想同她打听那位故人的下落?与其问她,不如直接问姑母。”
  灼玉并未客套:“有劳告知。”
  晋阳长公主把玩着酒觞陷入回忆,幽幽道:“她呀,三年前犯了错,自请前去匈奴和亲了。”
  只这一句,灼玉心中的希冀彻底摔碎,手中的酒觞顿倾。
  她失了态,许久未能回过神。
  自请和亲说得漂亮,但是否自请还需查证,长公主定没说实话,灼玉压下翻涌的心绪,很快恢复了冷静:“故人远离故土,我自当照拂她昔日同伴,姑母可否让我带阿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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