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的目光在周盛东脸上搜索，眼里很快充满惊惧，“周总，你这是怎么了？”
周盛东先问：“你没跟周舟讲吧？”
“没有，我说我上楼洗澡。他在玩游戏呢！”
周盛东满意地点一点头，伸手问她要消肿膏。舒桐递过来，没等周盛东拿到，手一下又缩回去。
“我来帮你涂吧，你自己看不见。”
周盛东没有客气，在椅子里坐下。舒桐用指尖捞了点膏药，凑近了，轻轻往他伤口上抹。青草膏凉凉的，钻入皮肤破裂处，又带来一阵钻心的痛。周盛东尽力忍着，只是微微蹙眉。
“怎么会弄成这样？”舒桐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含着疼惜。
“跟人谈生意，起了点争执，从动嘴上升到动拳头了。”
舒桐半信半疑，“什么生意还要动拳头？”
“什么生意都有动拳头的可能，只不过有些看得见，有些你看不见。”
“那幸好我只是卖奶茶，没人会为了一杯奶茶跟我动手。”
周盛东被逗笑，牵疼伤口，暗暗嘶气，不过糟糕的心情总算略有缓解。
涂完药膏，舒桐问他，“你吃过晚饭了吗？”
“没吃，也不饿。”
“那怎么行呢？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上来。”
“你们晚上吃的什么？”
“今天吃了馄饨，我和周舟一起包的，阿姨帮我们买了皮子，拌了馅料。还有多的放冰箱了。我给你下几个去。”
“好……别让周舟知道。”
舒桐盯着他，“你怕什么？”
“让他知道爸爸被人打，我好没面子的。”
“那就告诉他你不小心磕到的。”
“笨成这样的爸爸，还是没面子。”
舒桐扑哧一声笑了，“行吧！好面子的爸爸，你就躲在楼上等客房服务好了！”
半小时后，周盛东吃到了舒桐特地为他做的简易晚餐，包括一碗鲜虾馄饨，一碟凉拌菠菜，上面撒了熟芝麻，淋了香油和调味料，吃起来爽口脆甜。还有两个烘烤点心。
他盯着那两个卷成一团的点心问舒桐，“这是什么？”
“肉桂卷！我今天终于烤成功了！过两天就拿到店里上线开卖。我们老板说，如果卖得好，以后我就不用站柜台了。”
“打算改行做烘培师？”
“差不多的意思啦！”
“老板给你加薪水没有？”
“没有加薪，不过每卖出去一块点心，我可以提成百分之五。”
“什么老板这么抠门啊！”
“已经很好啦！我照现在的营业额算了算，每个月收入能多七八百块呢！”
周盛东望着她得意洋洋的笑脸，摇头说：“你太容易满足了。”
“容易满足有什么不好呢？人会比较开心嘛！你看你，做了那么大公司的老板，还不是会受气，还得跟人动手脚。”
“早知道我该叫周舟上来
的。被儿子笑话总好过被将来的女朋友笑话。”
舒桐脸一红，“我没笑话你！实话实说而已。馄饨好不好吃？”
“不错。”
“好像煮少了，我再给你下一碗吧。”
“不要，够了！”周盛东抓住她的手，“坐这里，陪我讲讲话。”
舒桐于是又坐回去。
因为伤口痛，周盛东吃得很慢，舒桐就坐在他侧面，手支着脸颊看他吃，视线在他两处伤口上滑来滑去。
“看什么？又在心里笑话我？”
舒桐抿嘴笑，笑过后又轻轻皱眉，“为什么开公司风险这么高？”
“也可以做风险低的行业啊！不会挨揍，但是投资回报率低，比如卖奶茶咯。”
“哈！你笑话我！”
“没有，我随便给你举个例子。”周盛东笑道，“每个行当都要有适合的人去做，百业才能欣欣向荣。你容易满足，做糕点卖奶茶就很开心了。我呢，希望看到更多的变化，得到更多的力量，所以我选择做企业。”
“做企业肯定超级难吧？”
“一开始难，做顺就好了。”
“你现在算做顺了吗？”
“你的问题，叫我很难回答。如果我讲顺了，你是不是要问我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舒桐又笑，一脸被猜中的表情。
周盛东叹息道：“做企业相当于上了贼船。上船容易下船难。”
本是一句玩笑，却在无意间触发隐秘心事，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些画面，令他心惊胆战的，让他血脉偾张的，还有愧疚心痛的，以及无边的惩罚性质的黑暗……
周盛东蓦然回神，凌乱的画面全都消失了，眼前是舒桐干净清爽的脸，她的笑容也是纯净明艳的，在这样的女孩面前，黑暗无处藏身。
如果有天她知道自己曾经干过什么，还会像现在这样，用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么？他的心悄然一颤。
不，不会有这一天的，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周总，你在想什么？”
“贼船。”他自嘲地一笑。
舒桐眨了眨眼睛，神色却认真起来，“真的有贼船吗？那，贼船是什么样的呢？”
周盛东当然不可能跟她讨论自己内心的阴暗。
“你看过《加勒比海盗》么？电影。”
“看过一点。杰克船长那个是不是？”
“嗯，里面的巴博萨船长开的就是贼船。”
舒桐皱眉笑，“你又哄我玩呢！那是故事里的船。”
“只要是贼船，都一样。阴森恐怖，不知道会把人带去哪里。而且启航之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也没有帮手，只能靠自己，警惕四周，日夜睁着眼睛，不敢休息，也不能靠岸......”
讲着讲着，他仿佛看见海上风雨交加，而自己站在船头，全身被浇湿，却根本顾不上，而是奋力拽紧船帆，不让船只失衡乃至被风浪吞没……他忽然发现，这副景象似乎伴随自己很久了，他的心从九年前的某个时刻开始，就再也没能彻底放松过。
“是真的累呃！”
周盛东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舒桐只当玩笑话听，脸上一丝愁绪也没有，笑嘻嘻看着他，仿佛在期待他再多讲一点。周盛东觉得这样很好，他可以躲在故事背后发泄情绪，不用担心被看破。舒桐是最好的倾听者，因为不懂，所以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
“然后呢？”她听得津津有味。
周盛东忍不住捏了下她的鼻尖，很轻。但舒桐还是嫌弃地躲开了，像只懵懂可爱的猫。
“没有了。” 他说。
舒桐不满意，“可是故事还没结束呀！缺一个结局。”
“抱歉，我才力有限，编不下去了。”
馄饨也吃完了。
“还有肉桂卷呢！”舒桐热切地招呼他。
下巴还在隐隐作痛，但盛情难却，周盛东只得拿起一个肉桂卷吃起来。肉桂味道很浓，也不是很甜，没有惊艳的口感，但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我饱了，另一个吃不下了。”
“好吃吗？”舒桐目含期待问。
周盛东点头，“好吃。”
“那我更有信心了。”
“嗯，信心很重要。”
“那我下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舒桐正待收拾餐盘，周盛东不让。
“再坐一下。今天都干了什么？”
“上午去打工，下午在家烤肉桂卷，然后带周舟去滑冰，再回来包馄饨吃晚饭。”
“很忙嘛！”
“那可不！哦，周舟的考卷也写完了，我检查过，85 分。”
周盛东挑眉，“有进步。”
“是呀！从草稿本上抄答案抄错一题，要不然还能多两分。”
“不敢想象，等你走了周舟该怎么办？”
“哪有这么严重！这个世上就没有谁离不开谁的道理。你想想你有过吗？”
周盛东笑，“好像是没有……”
“姐姐！”周舟的耐心似乎到头了，在楼下放声高喊，嗓门大到能掀翻天花板。
舒桐说：“我得下去了。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明天应该能好。”
“刚才给你煮馄饨的时候，我跟周舟说，你有正事要忙，今天晚上不要打扰你，他表示怀疑，为什么我可以上来他就不行。”
“没关系，他就是嘴上杠你一下，他才乐得看不见我呢！”
舒桐笑着起身，端餐盘前，忽然凑近周盛东的脸，仔细打量他的伤口。
“这人下手真狠……以后你要小心一点。”
“怎么小心？”
“唔……他打上来你赶紧躲开。”
周盛东失笑，语气却格外温柔，“好，听你的。”
药膏效果很好。
早上周盛东对着镜子检查伤口时，发现下巴已大致消肿，左脸擦痕还在，但不仔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异常。
他在楼下餐厅遇见周舟时，周舟也没对他问东问西，只有舒桐的目光，嵌着关切在他脸上着重扫了几下，两人视线相撞时，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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