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上一次临死前就是这么说的。
  那句临终盼归乡,曾险些击溃一周目时的我的心理防线,我对他的临终遗言印象深刻到会背了。
  可要指望我产生什么感同身受一周目的我一瞬间可能有,但他既然当时都没给我完成恻隐之心,这一次就更加不会了。
  我突然就懒得和他废话了。
  那行,反正彼此心知肚明,互看不顺眼。
  我一挥观星杖,标准的辉石魔砾起手,目标是给我造成不小麻烦的长斧。
  葛瑞克的手真的太多了,而且和接肢贵族均匀分布的蜘蛛形态比起来,那些人类的手接在身形高大的半神肩膀上,显得小且诡异,要我看来比他们口中所谓的恶兆丑多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想到就说:我说,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接肢,特别像熔炉骑士的熔炉百相?
  显然,葛瑞克把我这句难得真心的问话再次当成了嘲讽虽然我也有这个想法,他的眼神恨不得对我杀之而后快。
  那还说什么,打呗。
  葛瑞克比玛尔基特好打多了,他的攻击模式无非就是一个大号的接肢贵族加失乡骑士还是只学了一招唤起风暴的失乡骑士,地下那只腐败树灵都比他难搞定,特别是他攻击很好预判,前摇又长,移动速度又只有高跳和翻滚,转身能转一万年
  葛瑞克一把拉过旁边趴着的龙,再一次高高地举起了右手的斧子,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自己的左手。
  啊,强大的龙啊,将汝的力量
  刀锋落下。
  鲜血,惨叫他甚至在毫无形象地惨叫。
  这个时候的葛瑞克是最没用防备的时候。
  他打算现场强行接肢。
  我擦去脸颊因为靠近而被喷溅了半边脸的血迹,露出一直锁在袖子的左手。
  白银密纹,中央镶嵌着黑曜石狩猎神祇印记。
  来自城中某个接肢贵族的掉落物。
  你是不是忘了,正常人都有两只手?我的手覆盖上了壮士断腕的葛瑞克,发出了恶魔低语:你猜我的左手会什么?
  熔炉百相之尾,一尾巴将移动困难的龙甩出去。
  熔炉百相之喉囊,火焰吞灭表情尚处于疼痛扭曲中的君王。
  我补上最后一击:你要追求的,就是这个吧?龙之尾,龙之吐息,还有什么鸟之双翼?聚集了百家之长的能力所以我才说,接什么肢呢?城里就一个熔炉骑士,你不能学祷告吗?
  葛瑞克的心态经过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搞,这会已经距离崩溃不远了,他怒斥:你以为想学就能学?只是一个褪色者我即便如此,也是最正统的君王!而你,肮脏的玷污者,只是学了顶点的皮毛,就企图以孱弱、贫瘠的身躯嘲讽贵为君主的我么?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让我失望啊。我轻声道,还没认清现状吗?现在被逼的使用底牌的你,与还未尽全力的我。
  我举起魔法杖,陪伴每一个观星者最久的观星杖聚集庞大的,犹如毁灭彗星的光柱事实上,我的实力依旧不够释放出传说魔法,那只是一个加强版的帚星而已。
  君主葛瑞克,你再不求饶,可就要死了。
  呵、呵呵哈哈
  葛瑞克的笑声难听而刺耳。
  到这个时候了,褪色者,你还想侮辱我么?不得不承认,你诛心的目的达到了只不过
  像是知道背上那一些迎风招展的手臂在我的面前是个笑话,他用仅剩的那只手,削去了它们,一时间,喷射而出的血几乎将他完全染透。
  即便是八位半神中神血最稀薄的那个,他的血也是鲜红色的。
  半神的身体强韧程度从不讲道理,尚未挥出的双头战斧被主人的血浸透,而白发的半神终于有了一个黄金后裔该有的模样,他像是见到了过去的虚影,一斧砸向地面,风暴呼啸,地面崩碎。
  这一招,恶兆玛尔基特用过,和我打的熔炉骑士也用过,他的祖先,初代黄金之王葛弗雷也用过。
  那是葛弗雷还是蛮族战士荷莱露时,最具有杀伤力的招式之一只是,所有的人都需要武器才能造成的效果,只有葛弗雷,赤手空拳就能达到所有人都达不到的效果。
  这就是葛瑞克一直耿耿于怀的血脉稀薄、黄金式微、荣光不再吧。
  此刻的他用着祖先的得意招式,犹如一个沉浸在自己构筑的黄金迷梦中,不愿醒来的疯子,说着我熟悉到能背出来的话:
  人言正统为主枝,主枝其下为旁枝,主枝之于黄金树脚,名正言顺──
  弃子的恶兆之王,不可企及;不成熟的畸形兄妹,望洋兴叹。
  噢,我等为黄金之民、正统之民。
  纵然大地贫瘠、乌云满布,抬头一望,大树蓊郁如常。
  吾祖葛弗雷啊,敬请见证他如同一个战士一般高举起双斧,那个姿态在我的眼中,初代黄金之王的身影似是与他短暂地重合但实际上,仅一瞬,也只是徒有其型。
  凝聚了我剩余所有专注值的一尾帚星呼啸出。
  双头战斧与帚星相撞,战斧将帚星劈裂,可帚星碎裂成更多、更小的辉石魔砾,星屑崩射,洞穿了半神的躯体。
  半神飘起的枯槁白发将落未落,双头战斧在失去力量的手中脱落,发出当啷一声。
  那一声,在变得寂静无声的城堡中显得犹为明显。
  葛瑞克战栗了一下。
  像是无边的长梦终于醒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流淌的鲜血,露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
  那一具在别的半身眼里羸弱的躯体跌落尘土,血泊染红了苍白的发,葛瑞克挣扎着,将脑袋回转,一种别扭的姿态,望向天空黄金树的方向。
  纵然大地贫瘠、乌云满布,抬头、一望,大树蓊郁如常。
  他像是依旧没有醒来,偏执地喃喃着:
  终有一天,我等将返家一同返回黄金树脚的故乡
  他死了。
  这个苦苦追求往日之荣光,却屡屡求而不得之人,在将死之时,短暂地展现了一瞬他作为黄金末裔、一位君主该有的样子,又像一个疯子一样死去了。
  犹如盛燃后之余烬,炽日的最后一缕暮光。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打碎了他黄金之梦的褪色者一眼。
  我慢吞吞地蹲下来,从血泊中捡起那个不再畸形的,残缺了一臂,仅余一臂的追忆。
  与一周目时的模样已完全不同,这一个全新的追忆,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如果他求饶的话,我我停住,改口:不,没什么。
  该说什么呢,说我不想杀他么。
  不,从制订了杀人诛心的一套计划开始时,我就没有想过让葛瑞克活。
  那我想说什么呢?
  说第一次罗尔德保卫战,守城的葛瑞克不敌君王联军,带着大批珍贵物品,扮成女人弃城狼狈出逃?在占据遥远的史东薇尔城,拉塔恩回还盖利德路过时,龟缩城内,不敢吭声?
  还是说他主动挑衅玛莲妮亚,被打得毫无还手,跪地求饶?
  又或者说他趁乱进攻罗德尔,企图夺回王城,结果落得恶兆妖鬼大杀四方,葛瑞克惨败而回的下场?
  一切的这些,好似在这人临死英勇了一会后,居然都变成了我苍白的辩解。
  我知道。
  在我迷茫的沉默中,梅琳娜现身,她毫不避讳地双脚踩进血泊,与我并排蹲下。
  我知道。她再次说,看影子,她似乎是想抬起手想触碰我,犹豫了一下,在我转头前又缩了回去。
  如果葛瑞克求饶的话,你会放过他吗?她就着半疏离半亲密的奇怪距离,用平静的语气问出了我没有说完的话。你给了他机会。
  但他不会。
  那你会吗?
  会吧?
  即便他会很麻烦?
  即便他会很麻烦。我停顿地,像是连自己也无法说服地低下头,但是他求饶了大不了,一三五打三分之一死,二四六再打三分之一死,第七天休息。
  像不像鳄鱼的眼泪?我自嘲道,杀人诛心的是我,一点原因临时变卦的也是我,现在目的达到了在这想东想西还是我
  要么就直接一路走到黑,要么干脆做一个拯救全人类的圣母,又或者完全将这一切看做游戏,做一个随心所欲的第四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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