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弓铮皎,闭嘴。”闻璱打断了他的话。
  在事态发展得更糟糕之前,闻璱弯下腰去,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支票。
  他轻轻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对宫董微微一笑:“谢谢叔叔。”
  他珍而重之地将支票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在弓铮皎震惊的目光中,对张律师道:“那就麻烦张律师带路了。”
  第52章
  弓铮皎最终还是跟在闻璱身后离开那幢小楼。
  闻璱对张律师道:“张律师,抱歉,我想我们得先失陪一下。半小时后,在酒庄门口见,再去跟宫博士打招呼,好吗?”
  张律师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片刻,很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闻璱则拉着一脸不情不愿,幸好身体不跟人较真的弓铮皎走了。
  绕过酒庄和会场,他们在暂时无人问津的喷泉边停下脚步。
  喷泉水看起来还算干净,闻璱瞧了两眼,把支票缓缓漂了进去。
  “你……?”弓铮皎有些不明白。
  “一百万不少,不过没你的分红多。”闻璱没什么表情,“你叔叔以为你活不过一年,所以大方地送你一年利润,以此来堵住你的嘴。既然如此,程序上他一定不会费心思给死人挖坑,分红一定会入账。为了利益最大化,你也该多活几年,这怎么也得有几十上百个一百万,不是吗?”
  “我知道。”弓铮皎道,“我答应过你,就会努力活下去。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撩开那张支票,拂了宫董的面子之后,又主动放低姿态,拾起这张被弃之如敝履的“脸皮”。
  他不是为了伤闻璱的脸才那样做的,恰恰相反,他正是想要以此为闻璱博取更多谈判的资本。
  闻璱忽地摸了一下他的脸。
  他很轻地呢喃:“你知道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没头没尾,但在两人的心理,实在算不上什么哑谜。
  弓铮皎说:“忘了。但是很小的时候。”
  顿了顿,他有些自嘲地补充了一句:“又不是什么很难猜到的事。”
  是啊,闻璱心想。
  是啊。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连闻璱这个跟宫家接触很少的外人,在只是听到阿斯伯格综合征几个字时,联想到他的情况,都会立刻产生怀疑。
  数十年的生活中一定还有更多闻璱不知道的点滴细节,弓铮皎又怎么可能不怀疑。
  他只是有些缺乏社会化,又不是有真的智力障碍。
  弓铮皎原本打算说——一百万,加上一个康复中心,就足够买你儿子一条命命了吗?叔叔。
  说要宫烁替弓铮皎打工,实际上,这两人分明就是同父的兄弟关系。
  只是这已经没有什么深究的意义。
  为了让代表着希冕创辉形象的宫董避嫌,对外,弓铮皎连姓都不同;对内,也被挂在宫博士名下。
  即便弓铮皎得到一个准话,又能怎样?
  “叔叔以为我从来不知道。”弓铮皎说,“如果我突然搬出这件事,以他对我的认识,他一定会认为我才知道,怕我当场发狂,不论什么都一定会答应——”
  “你要在所有人面前这样吗?”闻璱又一次打断了他,“柳部长、张律师,还有你叔叔的助理,他们都在。哦,对,楼梯上还有保镖,你不在乎大家都听到?”
  虽然这几乎已经是个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怎么了,丢人又不是独我一份。”弓铮皎不以为然。
  “所以你就要和他爆了?”闻璱气不打一出来。
  “我会见好就收,至少让他回答你的问题。”
  “你这一点都不算见好就收。”闻璱评价,“而且,只是一个还说不准的传言,谁知道张律师是不是信口胡诌,用得着你充当自爆卡车吗?”
  “不是你说效率第一的吗?”弓铮皎有些迷茫地反问,“你坦诚地告诉我要做什么,这是第一次,我只是想让你满意,我希望这次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而不是我想给的。”
  “我……”闻璱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他心想,弓铮皎反思很快,学习能力也强,但悟性的波动实在太大。
  上一次他说弓铮皎只是在感动自己,这一次,弓铮皎就恨不得自爆也誓要满足他的需求。
  哪怕他只是随口一提,哪怕弓铮皎要付出的或许完全不对等。
  闻璱在喷泉边上坐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
  午后的阳光还有些刺眼,弓铮皎挪了一小步,用自己的影子把闻璱笼罩在阴凉里。
  “这是两码事。”
  “一把刀捅进去,伤口只在你的身上,即便我有再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需要你把自己的伤口扒开叫人去看。”闻璱无奈道,“你又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弓铮皎半晌没应声,定定地看着他,渐渐红了脸:“你心疼我。”
  闻璱:“……”
  感觉道理又讲给狗听了。
  弓铮皎道:“你不用感到难过,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要这样做,你一定会说没必要——正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说,我才愿意为了你这样做。”
  “因为你不是那种人,而且……”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而且,我喜欢你。”
  “以前我以为,我喜欢一个人只会把他拖到泥潭里,但你不一样,就算面对你不喜欢的人深陷泥潭,你也总是会伸出手,想要拉他上来。”
  “所以,我愿意为了达成你的目标做任何事,只要你肯让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弓铮皎还在说,“你不忍心利用我,所以,我才愿意被你利用。”
  “我在向你学习,”弓铮皎眼神明亮而专注,“但我只想这样爱你一个人。”
  这番告白太过于突如其来,但只要想想做这件事的人是弓铮皎,竟然有种意外的合理感。
  闻璱也认真地看着他,最终说:“那不是爱。”
  “爱一个人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利用、伤害……至少闻璱不是。
  还没等弓铮皎有机会深思这句话的逻辑,闻璱冷了脸:“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的队伍需要的是服从指令,而不是自作主张,哪怕你认为那对我好,也可能打乱我的计画。”
  弓铮皎垂头丧气,蔫蔫地应了一声:“明白。”
  但过了一会儿,弓铮皎贼心不死,又重复了一遍:“你心疼我。”
  彷佛身世的事他都可以不深究,但这个问题他一定要强求一个回答。
  闻璱无语,破罐子破摔道:“再问就不心疼了。”
  “嗯,有过就足够了。”弓铮皎反过来安慰起闻璱来,“其实我真的觉得还好,我那么说是为了给叔叔营造我很生气的压迫感,这样他才会对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危机感……至于他想花钱买我的命这件事,其实换个思路想就好。”
  他说着,竖起一根手指,煞有介事道:“假如我真的被绑架了,我叔叔很爱我,但他是个穷人,绑匪要一百万,他也拿不出来——但现在,虽然希望我死的也是他,起码他还是花了一百万加一个康复中心的,对吧?”
  闻璱:“……”
  就是那张一百万现在在温泉的水池子里已经泡烂了。
  闻璱敷衍地附和:“那你还挺豁达的。”
  “因为有你心疼我了。”弓铮皎还在惦记这件事。
  思索片刻,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那现在,我能申请一个‘抱一下’吗?”
  闻璱伸手在温泉里蘸了两滴水弹他一脸:“批准,但延期执行。”
  这边谈话拉扯了好些功夫,闻璱还惦记着跟张律师约好了半小时后酒庄门口见的事,一抱起来,弓铮皎肯定没完没了,十有八九要耽误。
  弓铮皎有点不情愿:“真要去见他吗?你现在都知道我父亲不是我父亲了,有这个必要吗?”
  “有的,你说过照片上的人是宫博士,我想见一见他。不过,我不打算这次就直接问他关于项目的事,你也不许再像刚才那样,伤敌八百,自损两万。”
  见闻璱一本正经,弓铮皎才从这个正事与私情的漩涡里被转出来。
  “好吧。不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和他说话其实挺烦人的。”弓铮皎叮嘱。
  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在社交上通常表现出一种缺陷,这也难免,闻璱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酒庄门口,张律师等待已久。
  和闻璱、弓铮皎会合之后,张律师照旧向闻璱点头示意,也照旧不知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弓铮皎。
  闻璱忍不住问:“张律师,你是看不到弓铮皎吗?”
  弓铮皎抢话:“张律师单纯的犯贱而已。”
  张律师瞥了一眼弓铮皎,礼貌道:“弓先生怎么会这么想?只不过,老板确实建议我们,尽可能少跟你接触,其中也包括视线接触。”
  避免视线接触——闻璱确认了,他们确实把弓铮皎当作“了笼子外的野兽”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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