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还得怪老何,是老何当初答应把这俩孩子带回国。
  他善心大发帮老何办了这事儿,没想到只办了一半,最后只带回来了小蛮子一个。
  所以说不应该瞎发善心。
  何岭南在窒息中静静看着秦勉,秦勉这阵子一直彬彬有礼喊他“何老师”,弄得他心里七上八下,还是现在这样好。
  “呼和麓,”他用喑哑不清的声音叫小蛮子的本名,“你现在……才像个活人。”
  呼和麓是青龙的意思。
  福利院给起的名字,外古国很喜欢给小孩子起名叫青龙白龙,随便喊一声能招呼过来一大把小孩,掉龙圈里一样。
  秦勉先移开了和他接触的视线,伸出手揽住他的肩。
  “不要提琪琪格。”他听见秦勉的声音在正上方响起,“你不要提。”
  何岭南脑子很乱,他不确定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
  感觉秦勉好像抱住了他,头皮被温热的手掌拢住,抚了两下。
  卡在他脖子和肩膀之间的手臂力量太强悍,脖子前半段被迫贴在秦勉肩上,喉结快被碾碎。
  而且卡在这么个部位,还很想咳嗽。
  何岭南不确定秦勉是抱他,还是要就这么绞死他。
  本能地伸出手推在秦勉胸口,酒精上劲儿,使不上力气。
  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的时候,秦勉松开了他。
  停了一秒,何岭南彻底散架瘫在地板上,咳起来。
  咳嗽影响了视野,他瞥了一眼模模糊糊的秦勉,想问“你刚才是不是抱我了”,等咳嗽完,那句话溜到嘴边,变成:“你想杀了我吗?”
  他问问题时,秦勉正拿起一包没开封的湿巾,撕开上面的胶贴,听见他问,侧过头看向他:“你说呢?”
  何岭南深吸了一口气,肩膀耸起,试图让骨头靠边,腾出更多的空间让空气进入,突然感觉下巴莫名地凉。
  秦勉抽出一张湿巾,然后是第二张,攥在手里,半蹲在他面前。
  湿巾在他下巴上慢条斯理地擦过,于是何岭南意识到凉的是他流出的口水。
  湿巾依旧是薄荷味,巷角他被螃蟹打得流鼻血,秦勉也用过这个味道的湿巾帮他擦脸。
  他很快发现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变化。他没有低头,怕自己去看的一瞬间,秦勉也会发现他的变化。
  他往后蜷了蜷腿,从秦勉手上拿过湿巾:“……我自己来。”
  第7章 狂犬疫苗
  何岭南回到二楼房间,洗了个澡。
  酒劲儿褪了,身体里有股凉意窜来窜去。
  一脑袋歪在枕头上,端起手机,手机是十年前的智能机,内存不多,除了几部他很喜欢的成人片,还存了秦勉一场发布会。秦勉的发布会对于何岭南来说……和手机里存的成人片一个用途。
  手机播着发布会,秦勉在听记者提问时,手指会无意识地在话筒上小幅摩挲,何岭南认认真真地考虑要不要自己动一下手,丰衣足食。
  最后他抗拒住了丰衣足食的诱惑,点开收藏的新缇当地新闻网站。
  网站是英文的,挂出了所有当地通缉犯。
  说实话,他知道抓到杀老何凶手的概率很小。
  他清晰地记得那几十条枪,还有在枪口威胁面前弱小到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人。
  何况自己连那个人的脸都没记住。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身体往下挪挪,更多地陷进被子里,两条腿也尽可能向上屈起,自己跟自己的四肢抱团取暖。
  何小满终于排到了手术,他却掏不出钱,签了去非洲无人区拍野生动物的合同,甲方先付了钱,还差一部分,于是碰了高利贷。
  野生动物纪录片一共十二集,拍了六年。他从非洲回来是两年前,秦勉成名那年。
  当时秦勉刚签tas综合格斗赛,没有任何tas战绩,tas传奇配对师斯蒂芬李力保秦勉,直接给秦勉空降打冠军赛的机会。
  第一场就能打冠军赛,在tas创办四十年以来也是史无前例。
  不过临近比赛,那位次中量级冠军突然后背受伤,比赛告吹,后来秦勉对战的是排名第三的选手——一分三十六秒,秦勉速胜。
  何岭南还特意买了平台的包年会员,平时十八块一个月,给秦勉比赛造势那个月涨了价,二十块一个月。
  何小满也是那年进的博物馆,他其实不太知道何小满工作内容都有啥,是有贵宾来了她领着绕博物馆一圈挨个文物讲解讲解,还是给文物做做保养,或者是卖门票的。
  何岭南想去何小满工作的博物馆看看,也想听何小满细说说,毕竟何小满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一没看住,她就偷偷去坟圈里抠人家埋土里的破铜钱。
  但他不能见何小满,他的病不见好转,八年前幻觉发作时,他对何小满动了手。
  推了何小满一把,何小满身后就是楼梯,幸好何小满及时抓住了楼梯扶手,崴了脚踝,但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将手机屏幕上的进度条拖到最底,这周的通缉犯也看了一个遍,没有能让他产生情绪波动的脸。
  他虽然不记得,但的的确确见过凶手的脸,他相信只要再看一次,就一次,肯定能想起来。
  门“咔哒”被推开。
  可乐直接走向他。
  何岭南撂下手机,抬起头看可乐。
  可乐握着一个玻璃瓶饮料递向他。
  从瓶身上零星儿的英文认出这是一瓶醒酒药,何岭南坐起身接过玻璃瓶,拧开了瓶盖,仰头灌进醒酒药。
  他是第一次喝这类玩意儿,比想象中的味道好,没什么怪味,凉风顺着食管流下去,胃里扎得慌的感觉瞬间就缓了不少。
  “我知道你和勉哥咋认识的。”可乐忽然说,“勉哥跟景区流浪狗抢吃的,你就站旁边端着摄影机拍——你坏透了。”
  何岭南握着空瓶,缓慢地眨动一下眼睛。
  他记得那个镜头。
  游客从女王光顾过的下午茶餐厅出来,将没吃完的蛋糕丢给了狗。
  那少年扑上去,一把抢走了那盒蛋糕,狗呜咽一声,可怜巴巴地撩起眼皮看少年一眼,转身夹着尾巴跑了。
  少年端着那盒蛋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还有对准他的摄像机。
  那天摄像机后面的刚好是何岭南。
  镜头里,秦勉像是端着点了引线的炸弹。
  秦勉终于看向他,给出了解释:“狗吃太甜会掉毛。”
  被许多导师夸过稳的何岭南的手,触碰到秦勉的目光时手抖了,废掉了这个本该一镜成的镜头。
  狗吃太甜会掉毛。
  这是少年遮掩自尊的借口。
  狗在饿肚子,秦勉也在饿肚子,谁还在意掉不掉毛。
  翌日,早上六点。
  新缇的太阳已经出来了。天没亮的时候下过一场短暂的小雨,此刻林荫小道上一股露水的气味。
  一只和树皮颜色很像的蜥蜴趴在树干上,有脚步声靠近,它歪着头吐了吐信子,溜溜地往上,爬进茂密的树叶之中,藏起来不动。
  可乐卯着劲儿冲刺,好不容易追上前头的秦勉,忙不迭说:“勉哥勉哥,你昨晚让我给何岭南的解酒药我给了。”
  秦勉慢下来,可乐也跟着放慢两条腿捣腾的速度,又补充上:“他喝了没多久就睡觉了。”
  秦勉扫了他一眼:“谢谢。”
  “谢啥,”可乐仔细回忆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勉哥你说的没错,他确实睡眠不咋好,我五点多起来撒尿,他坐那儿吓我一跳!”
  秦勉:“你睡觉前尽量少喝水。”
  冷不丁被偶像关心,可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追着秦勉跑了十来分钟,林荫小路到了尽头,眼看快到住的地方,没忍住发问:“勉哥,你费那么多周章找何岭南,听说他在新缇,特意为他提前俩个多月到这儿,到底是为啥?”
  秦勉看了看他,再次展现出关心:“别说话,当心岔气。”
  计数器发出“滴滴滴”的报响,提示已完成十公里跑步。
  秦勉放慢脚步,由跑步变成走路。
  拐过路口,租的小别墅出现在眼前,棕褐色的三角屋顶刚好被太阳吞去了尖角。
  从窗外能看见白猫正站鞋柜上,大尾巴不耐烦地甩来甩去。
  这猫只有一只眼睛,靠秦勉的这一侧是一条缝隙。这副尊荣和通俗意义的可爱不沾边,但和它自己以前比已经很好了,它当初在琪琪格墓碑前偷贡品时更丑,不知遭了谁的虐待,半张猫脸血赤糊拉,全身的毛也被剃得坑坑洼洼,好几处见了血。
  秦勉进门,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听见口哨,白猫的尾巴腾地竖起来,原本眯缝着的眼睛蓦地睁大,闪烁着铜铃独眼跳下鞋柜。
  它跳到秦勉腿边之后,左三圈右三圈一通蹭,最后扭着屁股走到秦勉面前一倒,碰瓷一样亮出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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