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阿伦警官。”
  “我刚打电话问了监狱,穆萨今晚调监。”
  秦勉确认道:“调监?”
  “调到第二监狱,你也不用紧张,这种重要犯人,我们一般都是趁夜转移,降低暴露风险,也减少公众干扰。第二监狱有我很多警校兄弟,我申请血缘关系鉴定,流程上必定一路绿灯。”
  “多谢您费心,我明天一早就把样本寄给您。”说完,秦勉挂断电话。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调监?
  “怎么?”车厘子问道。
  酒精冲上一股晕眩,秦勉扶着椅背坐下,看向床单上的褶皱。
  “何岭南手上的留置针,拔下来了么?”
  “拔了。我手法好,一滴血没流。”车厘子努努鼻子,抬抬下巴示意病床,“这么大酒味,你要不睡一会儿?”
  “不。”秦勉说。
  “老板,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这么熬,身体能扛不住?身体扛不住,脑袋瓜也不灵了吧,那谁算计这些弯弯绕绕?谁给我结钱?再有,谁帮何先生报仇?”
  秦勉皱起眉,抬手捏了捏鼻梁,起身躺到病床上。
  枕头上还残余着何岭南的气味。
  躺下来的瞬间,太阳穴里的电动泵电源切断,最后挣扎着跳动几下,缓归平静。
  他死死注视天花板上亮起的灯罩。
  焦灼感像一群饥肠辘辘的秃鹫,盘旋着,等待着,他不敢闭眼。
  直到手机再次发出震响。
  心脏狂跳,脑中的电动泵重新工作起来。
  划向接通,抓起手机:“阿伦警官?”
  “秦勉……”
  阿伦的话语在喉咙里,滞涩地滚动,好半天才吐出来:“移送过程中出了车祸,穆萨试图越狱,被当场击毙。”
  第55章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阿伦接着说道:“政局变动,警局也划分成好几个派系,接下来的事……我不能盲目插手。”
  “你们有穆萨dna吗?”
  “新缇北部目前还没有引入dna生物识别系统,穆萨入狱前十根手指均受到不同程度烧伤,库内没有穆萨指纹。帮不上忙,抱歉了。”
  秦勉:“尸体呢?”
  “尸体归第三分局那边。”
  紧接着,一阵嘈杂的新缇语叫喊在阿伦那头响起来,听筒里当即变成挂断后的忙音。
  哪来的调监,目的根本就是这场车祸。
  盘旋的秃鹫得了信号,争先恐后扑下来,啄食他的神经。
  二十分钟后,车厘子紧锁眉头,从幽蓝的手机屏上抬起眼:“查到了!真他妈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把人直接送火葬?”
  火葬场院中的人行路用鹅卵石铺出,一条路上,路两边坐着几十个穿紫色袈裟的新缇比丘,每个比丘手中覆着一只皮鼓,视线低垂,口中念着往生咒。
  穿紫色袈裟的是新缇最高等级的比丘,平日连一个都鲜少看见,更别提这么多。
  秦勉从比丘中间穿过去,步伐太急,险些撞到一名比丘手中皮鼓。
  “抱歉。”
  比丘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口中仍是吟诵咒语不停。
  秦勉闯到大厅,拦住一名穿工作服的年轻女子,摸出钱包甩出一沓纸币:“刚送过来的穆萨,尸体在哪?”
  他说的是英文,新缇不是每人都听得懂英文。何况这一沓钱作小费太生猛,女子不敢拿,缩着脖子朝他摆摆手。
  秦勉转身拽住车厘子,一把拖到女子面前:“你问!”
  年轻女子听懂车厘子说话,看向内室一排排轰隆作响的火化机,开口回答。
  车厘子从秦勉手上那沓钱上抽出一张,笑盈盈递给女子,女子这才道谢接过钱币。
  车厘子看向秦勉,将她的话翻译出来:“家属签过字,穆萨已经进火化机了。”
  家属当然是斯蒂芬李。
  骨灰是骨头完全碳化的产物,无法检测出任何dna。
  什么也没有了。
  秦勉走进内室,望向窗上摇摆的火焰。
  火焰一次次翻涌,扭曲。火化机里迸出一声脆响,焦黑的灰扑上来,又被卷进靛蓝色的火里。
  “能不能让它停下?”
  车厘子:“秦勉,这不……”
  “帮我问!”
  车厘子转过头,面向跟上来的女子。
  女子听完,瞪着大眼睛看了看秦勉,噗地笑出声。
  秦勉听着女子嘲弄的笑声,半天才听见车厘子的转译:“火化机一旦开始工作,无法停下,里面是2000多度的高温,停下会引发故障,稍有差错会引发火化机爆炸。”
  功亏一篑,秦勉的视线落回观察窗上,光芒刺得他眼前泛起一颗颗白点。他听不见皮肉骨头的爆裂声,却能看见它们模模糊糊地炸开。
  他最终的武器,只剩下自己这副躯壳。
  同一时间,国内,乌城机场。
  机场广播里,悦耳的女声播送着中文,提醒乘客某某航班开始登机。
  中文灌在耳中,有一种难以明说的亲切。
  何岭南掏出衣袋里的手机,屏幕黑着,手指摁了好几下侧边条,没反应,又没电了,毕竟用了十年,电池蓄电能力变弱。
  连上充电线,从侧面看手机,发现它后背有点鼓包,电池变形了。
  这么老的手机,配电池难,估计一块电池不比新手机便宜。
  该给自己买一部新手机了。
  何岭南观察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孔,没出血,但手背上的绿色血管像化在里面一样,一大片绿。
  以前守着何小满住院,针头刺破血管会出这样的淤血。
  真好,小满病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天天打针遭罪。
  将手臂横在桌上,头枕上去,歇了一会儿,琢磨充上电了,抓起手机,摁了摁侧边条。
  欢迎页面哗啦啦响起来,开机成功。
  没立马动屏幕,得给它时间让它加载,不然直接划容易死机。
  等了十几秒,试探着点下相册,相册迟迟顿顿跳出来。
  他手机里存了不少花花的视频,可乐以前发给他的。
  挑一个点开,呼噜噜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何岭南感觉能嗅到花花身上那股小猫焦糖味一样。
  视频进度条走完,点住进度条拉回开头,又看一遍。
  反复几次,才滑下一张。
  下一张不是视频,是照片。
  他在病床上拍的秦勉。
  想划过去,手指贴在屏幕上,照片颤动,却始终没有划过去。
  来电页面骤然跳出来,盖住秦勉。
  新缇号码。
  心一沉,手指划向接通。
  手机音孔传出声音:“何摄影师,你好。”
  ——谁认识这人?谁认识这人?谁认识这人?
  ——你不是说跟何荣耀有仇吗,我解了气,也让你解解气。你捅他几刀!
  ——这是原tas配对师,斯蒂芬李。
  手机“啪”一声砸在大理石桌面,何岭南缩回手,用右手抓住自己左手,拇指死死摁在手背淤青上。
  疼痛暂时逼退幻听。
  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见手机里的斯蒂芬李说道:
  “何摄影师,我弟弟给你造成的伤害,我再次给你道歉。”
  “你想要什么?”
  “你记得秦勉登上幸运号邮轮的事情吧?秦勉在地下拳场的比赛视频,我这里有,一旦公开,会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断送职业生涯。你也知道,明星选手和黑帮搅在一起,在哪个国家都是大忌。”
  牙齿开始止不住打颤,何岭南松开左手,两手无意识地攥在一起,冷,冷得受不了。
  何岭南抬起手,扯住自己头发,发出声音:“你要我做什么?”
  斯蒂芬李:“我只是想提醒你,好好治疗,不然你的精神分裂症那么严重,胡乱说话甚至报假警,会给别人造成困扰。”
  何岭南听懂了斯蒂芬李的威胁。
  如果他报警,斯蒂芬李就公开秦勉在幸运号上比赛的视频。
  再者,他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单单只有他一个人的证言,连立案标准都达不到。
  “何摄影师你放心,秦勉对我很重要,我一手捧红了他。他让我相信,我也可以做一个好人,做一个造福社会的杰出公民。”
  何岭南不确定斯蒂芬李什么时候挂掉的电话。
  眼前的色彩天旋地转。
  行色匆匆的乘客身上穿着各种各样的衣物,碎花连衣裙、白色针织衫、明黄的卡通t恤……那些色块飞速旋转,在何岭南视网膜上拧成一团黑。
  他闭上眼,黑暗中,高跟鞋叩响地砖、婴儿啼哭在耳中炸响。
  胃里蓦地泛起酸水,他干呕出声。
  一把捂住嘴,跌跌撞撞闯进洗手间,没来及跑到隔间,直接吐在洗手池里。
  只吐出了没来得及消化的奶油面包,还是在机场买的,挺贵呢。
  漱口,洗脸,用袖子擦了擦滴水的下颌,走出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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