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关暮山垂下眼睛，再度盯住那静止的对话框，等约摸过了五分钟，估算新的时间分隔点再度出现，才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
行。
接着便将手机反盖在桌面，不打算再看了。
尽管眼不见为净，但这根刺依然让关暮山心不在焉。他和荣漆的关系绝非是意气用事、说不要就不要的寻常朋友，荣漆不会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还什么都算不上的外人而疏远自己。
他在烦闷之余又感到疑惑，开始思索起要不要直接在下次见面时直接问个清楚。
可荣漆近期并没有什么需要跟他汇报的工作，若是为了这种私事特意把人叫到办公室，关暮山又怕荣漆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于是他只能在工作的空挡里瞥了手机好几回，停留了好几眼，然后终于在临近下班时伸手过去。
可等指尖划开屏幕，却并没有新的信息提醒。
关暮山目光稍敛，又在同一时间听见门外传来跃跃欲试的人声躁动。
“荣队，今天走这么早？”
“对啊，有点事。”荣漆听上去心情不错，并没像以往一样去训练室，而是直接收拾东西打算离开，“先走了。”
抛开些许的郁闷，关暮山对此颇为惊讶，毕竟两人认识这么多年，此前还真没见过荣漆对哪个omega如此主动热心。
荣漆的身材相貌样样拔尖，哪怕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性格却是随和好相与，自学生时期起便一直是校园风云人物，从没少过什么追求者。只可惜那时一门心思和关暮山扑在前途和事业上，对谁都是礼貌又疏远，而动不动就查无此人的行踪轨迹更是无法让任何一个omega坚持到底。
等如今总算生活稳定不得不被编排相亲，但关暮山也知道他顶多是好奇驱使，半推半就地应付家里，并没有真心付出多大感情。
故而，这个能被荣漆选择、甚至先于自己的蓝渡野，让关暮山感到十分探究。
是长得惊为天人？还是品味超尘、审美非凡。
他听着门外动静渐小，又继续坐了十来分钟，然后用职权打开了电脑系统里的定位权限。
为确保可随时联络，特勤组每位队员的手机里都安装有位置芯片，荣漆也不例外。
关暮山不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是跟踪监视之类的下流行径，他又不去打扰荣漆，无非只是在背地里了解了解这个能让铁树开花的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代表荣漆位置的红点并没有去向任何一处商圈或者繁华地带，而是径直来到市区偏外的位置。
目的地附近，是恒野医疗中心。
那个红点覆盖住建筑图标，在之后的十分钟里一直停留不动，并不是接人。
关暮山怔愣片刻，稍稍压了压眼睛。
调查局医疗部资源顶尖，是绝不需要荣漆舍近求远去其他医院的。更何况，荣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是去医院，反倒要以约会的借口应付他？
关暮山整理着思路，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心里隐隐冒出某种猜测，又紧跟着对此产生了浓烈的担忧和不安。
联想到荣漆之前难以言说的拒绝，如果将那种没由来的冷落解释成隐瞒，瞬间便说得过去了。
他没再停留太久，拿上车钥匙，立刻起身离开。
*
荣漆在早上收到蓝渡野的消息，下班之后便立刻赶了过去。
夏日的燥热深刻了内心的焦灼，激起他一身薄汗，又在蓦然接触到冰凉的空调冷气时感到脊背发寒。
“我对你的腺体做了病理切片，发现了这个。”蓝渡野将手里的报告递过去，表情有些凝重，“据我所知，dim这种物质的异变性很强，在联盟里属于一级违禁品。”
荣漆看着报告上的那行描述文字，瞳孔忽一扩大，在瞬间便明白了大概。
“是阿莫尔。”
一种近期新出现在市面的机体诱导剂，最主要的成分就是dim。
这种药剂有一定概率治愈重症病患，但同时也伴随着难以预知的副作用，严重者甚至能导致死亡。也正是因为其药理的不可控和高风险，被联盟明令禁止。
而荣漆之所以如此了解，是因为特勤组追查阿莫尔已达三月之久，并在上一次的前线行动中成功缴获了重达上百公斤的成品药物。
蓝渡野察觉出他忽然沉敛的神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这么说，你的腺体是在执行任务时被感染的。”
荣漆闭了闭眼，没马上接话，脑海里无端就回想起了关暮山的脸，眉头紧锁、瞳孔震颤，是副极度慌乱的表情。
视线隔着一方狭窄的玻璃窗口紧紧盯住，语气焦急地呼喊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厚重墙体的阻隔削弱音量，声音显得很闷很远。
荣漆忽然觉得头晕目眩，甚至连呼吸都被搅乱，变得无序而错综。
只得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记忆，喃喃自语道：“只能是那时候了......”
他长呼一口气，快速稳住复杂的脸色和音调，定定问道：“那这种污染可逆吗？”
蓝渡野稍稍停顿，在思索片刻后认真开口：“按检查来看，你的身体并没有被深度感染，如果能有对应的净化剂，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他转头看向荣漆，“配置净化剂，需要阿莫尔的具体配方，而现在的病理切片技术并不能解析出完整成分。”
荣漆低着眼睛，在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想办法的。”
接着又扬起脸，压抑严肃的表情已然不见，挂上了若无其事且温和的笑：“今后怕是不会少麻烦你......”
“我听说医院近期要更换一批核磁设备，临远器械的二公子正好是我大学同学，哪天有空一起约个饭，希望能帮到你。”
“客气。”
蓝渡野弯着眼睛，虽然不介意帮忙，但也知道这样一来能节省下不少资金，索性便没推辞：“那我可就不跟你讲究了。”
荣漆作出了然的表情，又接着晃了晃手里的报告：“这个我能带走吗？”
“我再给你复印一份，原件就放在我这儿，也方便你日后对照复查。”
蓝渡野把原件放回办公桌，重新打印了一份新的递给荣漆。
“好。”荣漆应了一声，把报告收好，准备就此离开，“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先走一步。”
而还没等他走出办公室，蓝渡野又突然叫住了他。
“荣漆。”
蓝渡野看着那人像是浑不在意的脸，面露犹豫，试探着劝说道：“我觉得这件事你不能一个人扛——”
只是他话没说完，荣漆就忽一抬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响动，忽然神情警惕地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荣漆谨慎着脚步，静悄悄靠近墙面，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扫向外面的整条走廊。
空空荡荡，瓷砖地面反射白灰墙，称得上死寂的安静，哪来什么人影。
蓝渡野怔愣一瞬，见荣漆表情松懈，便疑惑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听岔了。”
荣漆耸了耸肩，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几天精神过于紧张。
蓝渡野也没多想，于是继续之前的话题：“这件事，你不打算让联盟知道吗？”
“你是因为任务受伤，如果联盟那边知道，说不定能配合你更快解决问题。”
“不太行。”
但荣漆果断摇了摇头，视线也兀自暗了下来：“问题能不能解决还是未知，而在此之前，我就会因为omega的身份而无法参与任何行动。”
他顿了一两秒，接着像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不妥，又立刻朝蓝渡野礼貌解释道：“我没有任何贬低你的意思，这只是特勤组里的硬性规定，你别多想。”
“我知道，没关系。”
蓝渡野无所谓地笑笑，并没有往心里去：“那，你那个好兄弟也不打算说吗？而且也算是你半个领导，如果有他配合，想必能帮上不少忙。”
荣漆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刻说话。
脑海里却霎时想起关暮山曾半身赤条地站在镜子前，水珠顺着额前的发丝滴落而下，叫人不得不把视线聚焦于漆黑的眼睛，在镜面的反射里直直碰上火花。
而没看上几秒，他又接着想起封闭的雾化室外，关暮山那张焦急惶恐的脸，强装镇定地发号施令，在四起的烟雾和警报声里紧盯着自己不放。
一时间心绪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我还没想好......”
于是停顿半晌，胸腔起伏间，也只徒然叹出口薄弱的气。
“再说吧......”
见荣漆不愿多谈，蓝渡野也不再相劝，便站起身打算送他下楼。
碍着待会就要回来，办公室的房间门并没有上锁。
而等两人彻底离开，一道黑影便从走廊的拐角处悄悄出现。
他毫无阻碍地拧开门把手，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