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没有找到可以交流情报的人,直到顺着楼梯上行,才终于在拐角的隐蔽位置发现了一个穿着保卫局制服、还醒着的男人。
男人的大腿上有一处枪伤,圆形的创口被鲜血浸没,因为子弹进入太深还在一股一股地往外溢流。
荣漆环顾四周,将他挪到一个更加安全的角落,在向宁硕同步完位置后又快速问道:“有看见汪会长吗?”
“一楼......见到过......”男人忍着痛,指向楼下某个方向,“有个你们特勤组的人跟着。”
荣漆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重新回到一楼。
而按照他的指示没走几步,就在临近仓库的水泥地面上看见了一副熟悉的联络耳机。
黑色的,右边最外侧有一道很长的划痕,是关暮山的。
他霎时一愣,再次压下鼓噪的心跳,捡起来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荣漆继续往前,等马上就要抵达仓库门口时,又突然发现自己左前方的一侧墙壁上反射出了一道折叠的影子。
墙后有人。
荣漆立刻意识到。
他将脚步放得更轻,深呼吸一口气,无声举起枪做好准备。
那道影子也在动,幅度谨小慎微,似乎同样准备朝外探头。
而下一秒,两人黑洞洞的枪口直接相对。
荣漆松了口气。
不用拉下面罩,光凭身形他就能立刻认出那是关暮山。
荣漆连忙放下枪,用眼神焦急地询问情况。
关暮山也呼出口气,将他拉进背后封闭的仓库,又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荣漆不怎么放心地在他身上扫视过好几圈,等确认没有外伤,却猝不及防地发现他的防弹衣竟然不见了。
而等走进仓库,又在他身后看见了一个不算高挑的中年女人。
汪月青穿着两小时前曾登上演讲台的正装,外面套着一层关暮山的防弹衣。尽管凌乱的发丝和脏污的粉尘让她稍显狼狈,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惧和慌乱的情绪。
荣漆心下了然,冲她点头示意,接着便一边警惕盯着门外,一边和关暮山同步情况。
仓库里的回音很强,怕引来麻烦,两人几乎脸贴脸地把声音压到最低,又用手势配合着交流。
“有子弹吗?”关暮山问。
荣漆点点头,把自己的备用弹匣还有刚才捡到的耳机都递给他:“敌方情况怎么样?”
“之前已经解决他们不少火力,粗略估计,可能还有三四个人具有行动能力。”关暮山装好子弹戴上耳机,重新和宁硕取得联系。
两人的对话简短干脆,等交代好接应事宜后,便打算护送汪月青离开。
荣漆盯着关暮山略显空荡的上半身,忽得低下头,打算把自己的防弹衣脱下来给他。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关暮山立即抓住手腕制止了这个动作。
“我不需要。”他压着眼皮,罕见对荣漆语气凌厉。
荣漆抿了抿嘴唇,在强硬的拒绝下再次开口道:“那你走前面,我垫后。”
他们打算原路返回,而这条路自己刚刚走过,在某种程度上排除了一定风险,应该要比未知的背后更加安全。
关暮山没再拒绝这个提议。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将汪月青保在中间,谨慎而缓慢地向偏门移动。
化工厂里是诡异的安静,安静到能听见阳光的灼烧,安静到再怎么放轻脚步,还是能听见脚底和砂石摩擦的细微声响。
而在漫长时间里的某一时刻,关暮山敏锐地察觉出似乎有人在盯向这边。
狙击手的视线感知一向远超常人,这种异样的不适感驱使着他侧头看去,果然在数米远处的铁桶后看见了一个正举起枪的雇佣兵。
职业第六感告诉他,这是冲着汪月青,更是在瞄准头部。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关暮山毫不犹豫地挡在了汪月青跟前。
荣漆听见动静,立刻转身同步抬枪。
后座力挤压肩膀,尽管枪响被消音,但他仍然清楚看见自己的子弹穿过对方额头的某个位置,让那人应声倒下。
可为什么还会听见皮肉被穿破、被撕裂的声音。
闷的一下,短暂、微弱,渺小到足以掩耳盗铃。
可他就是清楚听见了,甚至近在耳侧。
荣漆在瞬间浑身冰凉,他像是失修僵硬的机器一样茫然又恐惧地转过头,看见关暮山如同断了支撑的皮影人,直直往后仰倒。
他比汪月青高了很多,以至于没能阻止的子弹正中胸口上半。
荣漆嘴唇发抖,几乎是哆嗦着手臂慌忙接住他。
可才摸到人,掌心就被刺眼的鲜血完全浸透,粘稠、浓厚,糊得看不见皮肤颜色,糊得遮蔽视野,侵蚀大脑,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不要.......”
他无意识发出两声微弱而纤细的呢喃。
破碎的视线麻木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人,不自觉伸手去碰他的脸,却把可怕的血也染了上去。
而仅仅半秒之后,荣漆就连呢喃也发不出来了。
他的咽喉、他的肺腑、他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全部干涸,皮肉皲裂开来,如同一把刺刀使劲捅进嗓子、扎进心脏。
好痛
荣漆脸色发白,失语之后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了痛。
好痛
关暮山你听见了吗......
我好痛......
【作者有话说】
俺也拔凉拔凉了
周四更~
第60章 “我马上就回来”
荣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耳边听见的是持续而遥远的嗡鸣,眼前看见的是模糊又摇晃的虚影。
他的思绪完全凝固了三秒钟。
接着灵魂仿佛被抽走,空剩下一具神经麻痹的行尸走肉。他的意识远远藏在一层流动的水幕后,仅凭借着原始本能来操纵自己的身体。
荣漆没有把关暮山背起来,因为不敢碰到伤口,只能将他的手臂牢牢架在自己肩膀上。
他清楚记得自己的任务。
把汪月青带出去。
荣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明明说了话,却又听不见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麻木地安抚好汪月青的情绪,用身高护住她的头,然后掺扶着昏迷的关暮山,迅速而急切地往出口的方向移动。
大不了今天一起死在这里。
某个瞬间,这句话在荣漆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离开的整个过程都是恍惚的。尽管精神高度集中,肾上腺素的刺激让听力和视力变得格外敏锐,可他依然觉得自己步履轻飘,像是踩在仅有木板支撑的晃动水面,颤颤巍巍,随时准备坠落。
唯一庆幸的是,剩下的路没有意外发生。
而在看见接应的战友朝他跑来的那一刻,荣漆苦苦坚持的对外感知也彻底放空失灵。
巨大的耳鸣卷土重来,他又开始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晃疼眼睛的黄昏光线下,只能看见很多很多的人围拢靠近,穿着白大褂,穿着作战服,每一个都表情错乱,每一个都嘴唇开合。
可光是静默的画面,荣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关暮山被带走,有人过来拉他,手里提着急救箱,像是要给他做检查。但荣漆茫然地挥了挥手,当做没看见似地强硬躲开。
他像是追随机器人一样跟着关暮山坐上了急救车。
一根接一根的氧气管覆盖面部,呼吸机连通的瞬间,监测仪上也开始出现跳动缓慢的绿色折线。
荣漆紧紧盯着那根薄弱的线条,完全忽视了出现在自己旁边的护士,忽视了她正指着自己渗血的胳膊。
他的注意力只存在于担架上那张惨白的脸,至于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也都感觉不到了。
直到站在手术室门口,看见抢救中的指示牌亮起刺目的红灯,叮的一声警告响起,遗失的听觉才从死寂中逐渐回归。
可空气依然安静。
悬在头顶的廊灯冰凉而锋利,仿佛还能听见灯丝燃烧的噼啪异响。
十多个队友聚集在狭窄的走道,盯着地面守着大门,拥挤、沉闷,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荣漆坐在冷硬的不锈钢排椅上,低垂着脸,脑子里一遍遍回想起关暮山倒下的那一幕。
他为什么不坚持让关暮山穿防弹衣,为什么没让关暮山走后面,为什么开枪的时候不再快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的机会他一个都没抓住......
手术室的气密门在沉默里忽然打开,人群立刻涌过去,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询问情况。
“关暮山的家属在吗?病人情况很不好,需要亲属签字。”护士神情严肃,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做好心理准备。”
空气再度安静,每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关暮山的父亲早已不在,母亲姜杨女士是个工作狂,常年在外出差,宁硕半小时前才刚刚联系上,从境外赶回来还不知需要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