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她身后,文静执着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着玉簪的手缓缓垂下,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心口,喃喃低语随风飘散。
“暖的……和她说话,这里……是暖的。我以前……是不是真的认识她?”
这一幕落到黄天泽的眼里,他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阮玲珑皮肤微微发黄,幼时吃过不少苦,身体瘦弱,近来还晒黑了不少,文静则是长期养尊处优,皮肤白得发光;她们一个年方十八,勤劳能干,一个年过四十,芳韵犹存。
这俩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交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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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之外的京城,肃穆的太极殿内,此时却正酝酿着一场足以撕裂金銮殿顶盖的风暴。
“庆王殿下到!”殿前侍卫拖长了调子的通传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同时也打破了早朝沉闷的议事氛围。
文武百官下意识诧异地循声望去,目光触及殿门口那逆光而来的身影时,所有人,包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周胤,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瞬间僵在原地,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殿门口,逆着微微刺眼的晨光,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穿着沾满风尘的墨色亲王常服,身姿依旧如出鞘的利剑,带着千军万马中淬炼出的凛冽杀伐之气。
然而,最刺目的,是他那一头如霜似雪的白发。
没有一丝杂色,也没有半分过渡,浓密的长发自鬓角至发梢,尽数化为冰冷的银白。
这满头银丝与他刚毅冷峻、却苍白如纸的面容形成骇人的对比。庆王周衡昌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只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嘶……”
死寂的大殿里,吸气声清晰可闻。
无数道目光凝固在那头刺目的白发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那位以俊美儒雅、文武双全闻名天下的庆亲王?
那个刚刚在北境立下不世之功、打得北狄俯首称臣的战神?
他怎会……怎会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皇帝周胤端坐龙椅之上,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却猛地攥紧了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瞳孔骤缩,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面上显露的更为剧烈。
他设想过周衡昌得知文静死讯后的反应,悲痛、愤怒、质问,甚至兵戈相向……但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是眼前这般,形销骨立,一夜白头!
这锥心刺骨的绝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和掌控。
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和恼怒在周胤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他迅速调整表情,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与“关切”,他的身体甚至微微前倾,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惜和难以置信。
“衡昌,你……你这是……怎么了?快,快给庆亲王赐座!”
关切的话语响彻大殿,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的意味。毕竟,他连站都没站起身。
皇帝周胤绝口不提周衡昌为何突然返京,也不问这白发因何而生,意图轻描淡写地揭过。
周衡昌对皇帝哥哥的“关切”置若罔闻。
他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苍白眼窝里的眸子,此刻不再有半分往日的温润或锐利,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冻结一切的寒冰。
那冰层之下,是足以焚毁天地的滔天恨意和绝望的死寂。
周衡昌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僵硬而沉重。随着他的动作,两个身着玄甲、满面悲愤的亲卫,抬着一副担架,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入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大殿。
担架上,覆盖着一面玄色的、绣着暗金云纹的旗帜,那是庆王府影卫的标识。
旗帜之下,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轮廓*。
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龙涎香的馥郁,让殿中不少文官脸色煞白,几欲作呕。
周衡昌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缓缓扫过高高在上的皇帝,最后落在那面覆盖遗体的旗帜上。
他开口了,声音嘶哑破碎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冻彻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控诉。
“臣弟,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周衡昌的白发在殿门灌入的风中微微拂动,更添几分凄厉,“只为,亲自送我的影卫,最后一程。”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担架,“他叫影八,奉本王之命回京传递家书!却在距离京城十里之外,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山匪’……截杀!”
“山匪”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讽刺和滔天的恨意。
周衡昌猛地抬头,那双冰封的眸子死死盯住坐在龙椅上的周胤,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陛下!臣弟想请问,是何等猖獗的‘山匪’,敢在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截杀我庆王府的影卫?”
“我那影卫拼死带回的‘家书’……又为何,会变成我爱妻文静,因病去世的噩耗?”
“回答我,陛下!!!”
最后一声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带着泣血的质问,响彻整个太极殿。
周衡昌那满头如雪的白发,在死寂的大殿中,成了最刺目的控诉。
皇帝周胤的假面,在周衡昌泣血般的质问和那具冰冷的尸体面前,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就连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也青筋暴起,他眼底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再也无法完全掩饰。
周胤猛地一拍扶手,厉声喝道:“够了,周衡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被冒犯的震怒,瞬间压过了殿中所有的抽气声。
“朕念你丧妻之痛,又兼北境御敌劳苦,容你失仪。但你无诏擅自离营,置北境数十万将士、万千百姓的安危于不顾,此乃大罪!你可知,若北狄趁你不在,再生异动,这泼天大祸,你担待得起吗?”
周胤惯于先发制人,瞬间将矛头从影八之死和文静因病去世的疑云上,硬生生扭转到周衡昌“擅离职守”的“大罪”之上。
金銮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49
第49章 缘分
◎周衡昌引蛇出洞,阮玲珑文静畅聊◎
金銮殿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最终以周衡昌被御前侍卫“请”入天牢而告终。
皇帝周胤震怒的面具下,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悸与杀意。
庆王周衡昌那一头刺目的白发和影八冰冷的尸体,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穿了他精心维护的“仁君”假象。
百官噤若寒蝉,原本为庆王求情的声音在帝王冰冷的眼神下迅速消弭。
这结果,本就在周衡昌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所求。彻底撕破脸皮,才能将暗处的毒蛇逼到明处。
天牢深处,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玄铁铸就的牢门沉重无比,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
周衡昌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墨色的亲王常服在晦暗中更显沉郁。唯有那一头如雪白发,在墙角油灯微弱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他闭着眼,仿佛陷入沉睡,但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嘴唇,却透着山雨欲来前的死寂。
夜半时分,牢房外传来极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普通狱卒衣赏,面容平平无奇的汉子,右手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周衡昌牢门前。
他动作麻利地用钥匙打开门锁,闪身入内,又迅速将牢门掩上。
“王爷。”狱卒躬身行礼,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绝对的恭敬。
周衡昌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他的眼眸中没有丝毫囚徒的颓废,只有冰封千里的锐利与冷静。
“北境军中,几位主将皆稳。徐副帅传话:‘王爷所托,万死不辞。将士们也只认庆王帅印。’”狱卒低声汇报,语速极快,且条理清晰。
“王府这头,明珠郡主自王妃……去世后,一直闭门谢客,连院门都很少出。今日王爷入宫、下狱的消息早已传遍京城,王府亦应知晓。然……郡主处毫无动静,既未遣人探听,更无只言片语传来。”
周衡昌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嗒”声。
他眼中掠过一丝深沉如海的痛楚,随即被更冷的锐意取代。
“反常即妖。明珠……她不该如此安静。安排人手,想办法试探明珠的真实想法。无论用何种手段,务必弄清她闭门不出的缘由,以及……她与宫中,特别是皇后那边的联系。”
“是!”
狱卒应下,接着汇报道,“府医那边撬开了嘴。他说王妃的凤体是在王爷离京后约莫月余,开始渐渐衰弱的。症状起先极隐蔽,只是容易疲倦,食欲不振。后来才渐渐加重,直至卧床不起。那段时间,吏部尚书之女柳思琪,以探望郡主、陪伴王妃解闷为由,出入王府甚为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