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凪夜一愣了一下。
“多多良的家?”
他从来没有去过,也很少听他提起这个,大概在青年眼里,吠舞罗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家。
再者凪夜一进入吠舞罗没多久,十束也住进来了。对于他在外面住的地方,凪夜一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从没有真正见过。
“多多良以后都回家睡吗?”
十束说:“不是。今晚要回去拿个东西,顺便——”
他扬了扬手里拿着的相机,笑着道:“顺便去拍点好东西。”
凪夜一知道他要去拍夜景,那也是给安娜的生日礼物之一。少年点点头同意了十束的邀请,上楼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路过书桌的时候,凪夜一低头看了一眼空白的纸张,想了想,将它叠好,放回了书架上。
随后,他折返回书桌前,按着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抬手把十束多*多良的名字也划掉了。
多多良好像很喜欢图像、影像之类的东西。
那么遗书不要了,后头偷偷借他相机录点东西吧。
凪夜一下楼的时候,十束刚刚跟周防尊打过招呼。赤王手里握着一支玫瑰,一脸难以表述的沉默,草薙笑着在一旁看戏,抬头看见凪夜一下楼,有点惊讶:“凪酱也跟着一起去?”
“是啊。”十束朝凪夜一招了招手,“走吧,不然一会儿赶不及了。”
赶不及什么?
凪夜一有点茫然。他跟着十束走到门口,青年最后回过身,环视了一眼色调柔和的吠舞罗酒吧。
八田穿着围裙提着扫把在打扫店里的卫生,腾出手空闲跟他们道别:“明天见啊!”
草薙摆了摆手:“快回去吧。晚上路黑,注意安全。”
十束微笑着点头。
“明天见,大家。”他低头对凪夜一伸出手,“出发吧,夜一。”
凪夜一拉上他的手,两人一块走进深夜的寒风里。
“多多良。什么赶不及了?”
十束多多良眨了一下左眼:“等会你就知道了。是非常好看、平常还不怎么能看见的东西哦。”
凪夜一不再多问,跟着十束往前走。果然,十束的目的地并不是公寓,而是一处适合拍摄夜景的好地方。两人停在镇目町比良坂大厦前,正要往上走的时候,十束忽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衣服口袋。
“怎么了?”
“大意了。”十束叹了口气,“公寓的钥匙没带啊。就放在吧台上,走之前还记得的。”他看了看时间,“现在回去一趟的话,还来得及?”
“我去吧。”凪夜一说,“很快就回来。”
十束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那谢谢夜一啦。”他摸了摸凪夜一的头,“我在露台等你。比良坂大厦,记得住位置吧?”
凪夜一点头,两人在一楼分别。
盯着十束逐渐消失的背影看了一会,少年回过身,双手揣在兜里,回头往吠舞罗的方向走。
十束不在身边的时候,周围会瞬间安静下来。
在这样极致的安静之中,凪夜一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胸口的狱门疆挂坠顺着步幅来回翻转的轻微响动,回响在空旷街道的足音,还有……
砰。
凪夜一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抬头往上看,天幕上升起一朵巨大的彩色烟花。第二朵紧随而来,很快,铺天盖地的烟火占满了视野。
这大概就是多多良说的好东西吧。
凪夜一驻足观看了一会,忽然从烟花的嘈杂声音中,分辨出一声极其轻微的爆响。
像是一柄又尖又利的小刀,飞快地擦着他的耳膜划过去,带着让人浑身发寒的回音。
……枪?
不会听错的,就是枪响。
没人能比他更熟悉这个声音了。他曾用枪威吓过别人,也被枪指过无数次。甚至于,子弹穿过身体的感觉,他也比常人熟悉百倍。
那是一种足以让人意识断片的剧痛。
凪夜一僵站了一会。比他的身体更僵硬的,是他的表情。
数不清在原地站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秒,他向后迈了一步,朝着比良坂大厦狂奔。
寒风毫不留情地切割他的肺部,长发扫过眼球,带来一种硬生生被割裂般的痛苦。
凪夜一越跑越快,建筑庞大的虚影如同一片沉默的鬼影,一寸不离地缠绕在他身旁——从少年踏出的某一步开始,周围的街景发生了扭曲的异变。
像是画面故障时的卡顿,又像是空间交错时特有的影像重叠。一道柔和的白光从他脚底蔓延开,逐渐虚化、淹没了深渊似的街道。
凪夜一的下一步落在露台边缘,看清露台上的景象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十束就倒在不远处,身下聚着一滩暗红的血泊。他的终端上沾着血,丢在不远处,里头传来草薙急切的询问声。
“十束?!喂,十束!还醒着吗?!”
背后的烟花还在不厌其烦地吵闹。头顶是飞艇行进的巨大轰鸣声。借着天空上爆开的彩光,凪夜一看见十束被血浸透的衣服——伤口在腹部,这个出血量应该已经救不回来了。
但如果还有意识的话,说不定他能……
“他死了。”雾气说。
凪夜一眨了一下僵涩的眼睛。
他从露台边缘走下来,双膝着地,跪坐到了十束身边,伸手摸了摸十束的脉搏,又探了探鼻息。
他把能检查生命体征的行为都做了一遍,最后一个是弯腰,耳朵贴上十束的胸膛,试图听一下残留的心跳。
但是没有,空空如也。一如凪夜一停顿的呼吸。
气流挤压在肺部,少年弯腰那一刻,胸口迸发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凪夜一痛苦地捂着口鼻呛咳一阵,草薙从终端里听见他的声音,脸色大变:“凪?!你在十束身边吗?!他现在怎么样?是谁对他下的手——不对,你现在赶紧从危险的地方离开,我马上带人过来!”
一阵短短的沉默过后,终端里传来少年沙哑的声线:“……死了。”
这句之后,凪夜一没再开口。
他静静地坐在十束身边,抬起一双缠绕着黑气的眼睛,透过围栏观赏这场十束原本计划带他来看的烟花会。
规模真的很大,天幕都像是要被炸开一个洞。诡异而热烈,足够壮丽,也足够张扬,为了庆祝一枚棋子的倒塌,与一盘阴谋游戏的开场。
一直追随身边的虚影随着烟花的光亮彻底凝实,有关它的记忆阀门被轰轰烈烈撬开。凪夜一安静地接收这些记忆,从开始回想到现在,最后的最后,他俯身给了十束一个轻轻的拥抱。
“晚安,多多良。”
【白日馆馆主日记十二】:
【多多良死了,在一瞬间。死亡就是这样的,死掉的人不会呼吸,不会动,流出的血像是铁水。守在身边的人也一样,死亡剥夺了双方好好生活下去的权力。
我没有很伤心,没有很难过。只是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后应该怎样走下去。】
第16章
凪夜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头顶上是白色光幕织成的天花板,细节上足以以假乱真,但凪夜一知道,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建筑顶,而是愿力凝聚成的、可任意变换形态的实体。
房间不小,整体是令人安心的暖色调,挤挤挨挨摆了不少家具。
为了促进主人的睡眠,床头甚至还贴心地摆了一只微型八音盒,叮叮当当地循环着某段耳熟能详的旋律——可惜凪夜一脑袋里一片混乱,听见这个声音只觉得头疼。
“谢尔提,把这东西关掉。”
“好、好的!”
房间里窜出来一位穿着执事服的青年。青年长了一头银紫色的短发,同色系的眼瞳被藏在银边的链条眼镜后。
虽然窜出来的动作很麻利,长相和声音却很弱气,它飞快地把床头的八音盒关掉,忐忑地询问:“您不喜欢这只八音盒吗?”
凪夜一从床上坐起来,没有说话。他盯着手背,忽略掉一旁青年紧张的视线,开始缓慢地在脑海里整理讯息。
记忆恢复了很多,因此刚刚一睁开眼睛,他就明白过来自己现在身处哪里——那栋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诡异建筑,【白日馆】的内部。
白日馆,漂流于世外之馆。
最初似乎诞生于某位世界之善的遗愿,世界被毁灭后脱离位面,成了漂浮在宇宙洪流中的一艘小船。
它是一座常世概念中的心愿馆。
依靠愿力存活运转,能自由穿梭于各个世界与时代之中,不受法则的限制,不存在于某一个固定的空间内,也没有固定的外形。
凪夜一是这座世外之馆的现任馆主,而距离他上一次跟白日馆的馆舍灵谢尔提交流,已经是好几个世界旅程之前的事了。
他在海水中泡坏了身体和记忆,而白日馆从那以后也陷入了沉睡,前不久才缓慢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