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城市的状况被他尽收眼底。
灰色的底调,不再鲜亮、透着腐朽气息的霓虹灯。
凌晨五点,应该是这座城市最璀璨热闹的时候,从半空中往下看,看见的却不是以前从五条家偷溜出来时看见的那个东京市。脚下的涩谷站,似乎变成了一团漆黑的尸体。
数以万计的信息在大脑中汇集,却因为缺少最关键的信息得不到结果。
五条悟的视线梭巡一圈,立刻锁定了一团废墟中间正对着他的一台仪器。
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缩在后头,看向他的眼神震惊又恐惧。
哈?那是什么眼神?
五条悟非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抓着凪夜一安全降落到地面。
实际情况是,他现在并没有过多的时间管这个一看就弱得不行的喽啰。从门里出来以后,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就算是五条悟,也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烦躁的感觉。
察觉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不少事,接下来有一段很忙碌的时间——他倒也没傲慢到觉得咒术界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处理,只是每次出了什么事,一定会有人托家里的老橘子来找自己去“尽一份力”。
可恶,明明还想带这家伙到处逛逛……
他抓了一把头发,想到了身后的凪夜一,稍微冷静了一点。
“嘛,不是什么大问题。”
脑速正在飞快地适应现在的身体,五条悟的语调透着一股底气十足的轻松,“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有点奇怪,老子还没有被这么多的咒灵迎接过。”
凪夜一没有出声。
“总之,先带你回五条家啦。家里的老头子们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用问,他们会自己来告诉老子的。有时候虽然很烦,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很有用的……”
背后有些安静,五条悟察觉到了一点异常。
手里冰凉的触感告诉他,凪夜一正被他拉着,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但六眼无死角的视野告诉他,事实并不是这样。
仅仅是穿过一道门,凪夜一体内的咒力倏然膨胀到了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在六眼的视野内,他与凪夜一像是两团靠近在一起的、体量相近的火焰,因为大脑适应这种温度,使得五条悟短暂忽略了身后的变化。
他停下脚步,有点僵硬地转过头。
凪夜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五条悟的脚尖转向哪,他就跟着往哪边走。但五条悟忽然发现,他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不止一点,几乎快要跟垂在颊边的头发一个颜色了。
见五条悟回头看他,凪夜一抬起眼帘,唇角抿出一个笑,冰绿的眼瞳藏在纤白的睫毛下,表情是难得的无害而柔软——
但下一秒,他当着五条悟的面,直直地栽了下去。
死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活过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普通人死而复生毫无疑问能在社会中砸起轩然大波,在咒术界中依旧如此。更何况,死而复生的是那位在大战中陨落的六眼,五条悟。
只用了半天不到的时间,五条悟出现在涩谷站旧址的消息就传遍了咒术界。
如同死水翻天,东京的咒术界短暂地活过来了。他们开始搜索五条悟的踪迹——无论是带着善意、抑或是恶意、抑或是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的癫狂,在这个已经朽坏的世界之中,五条悟的出现,无疑是一道能撕开黑暗的光。
在消息传开以后的第三天,家入硝子找到了五条悟的藏身之所。
第60章
五条悟经历了苏醒以后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算起来,没有记忆跟着凪夜一到处飘来飘去应该是他人生中难得轻松的时间,但他明白这样飘下去不现实,他总要回来的。
要是五条家的六眼都不见了,家里那群老橘子该怎么办呢?
所以,他必须要回来。
但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并不正确。
从名为白日馆的异空间出来以后,原本熟悉的世界变得完全陌生起来。像是灰色的地狱——死气沉沉的城市之中,人类在苟延残喘。更重要的是,凪夜一的状况变得前所未有地差。
他原本就是一具被诡异力量吊着命的尸体,这一点五条悟早就知道了。
六眼能带给他的信息远比世人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包括凪夜一身上总是若隐若现的巨大伤痕、现在他体内混乱的咒力流向,五条悟猜测,现在出现在凪夜一身上的异状,一定和他苏醒的术式有关。
他能解析出凪夜一的术式,但没人能告诉他,该怎么给一具尸体止血。
凪夜一陷入昏迷,意识全无的情况下,白日馆的通道彻底关闭。五条悟潦草挑拣后,踹开一套看起来还像点样子的公寓的门,将凪夜一暂时安置在了那里。
房间里的陈设,看起来已经静滞很久了。主人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也有可能是再也回不来了——五条悟不关心这些,他把凪夜一平放在床上,随手扯过旁边的被子,擦了擦凪夜一嘴角流出来的血。
凪夜一正在流血。
他的身体承载不了自己的生得术式,体内无论是哪个地方都被流动的咒力搅得乱七八糟。
在五条悟很小的时候,有听家里的老橘子说过这种情况。历代出生的六眼里,有不少因为无法适应半途夭折。可凪夜一不是六眼,他自身的术式也不是什么难以承载的类型。
——【置换】。
将己身所有的一样东西,与目标进行置换。作用仅此一点,不具有强攻击性,也不具有强功能性,在类型各异的术式之中,算是最弱的一种。
如果处在五条悟以前生活的那个正常时代,凪夜一至多只能作为辅助监督培养,生得术式使他注定没有成为独当一面咒术师的可能。
但为什么……
五条悟坐在床边,睫毛下压着一层焦躁的阴云。
为什么这样弱的术式,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凪夜一仍然没有醒。半张脸压在枕头里,脸色几乎和发色一样白。五条悟在一天之内尝试了很多力所能及的方法,毫无效果。他很焦躁,越是焦躁,看起来就越安静,越紧绷,越恐怖。
这样继续恶化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没有答案。
*
家入硝子站在公寓门前。
这是涩谷区东並町内仅存几处像样的地方之一,五条悟所在的位置是二十三楼。
走廊外面在下雨,时不时有混杂着湿气的冷风吹过,家入硝子一只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电话,光亮微弱的屏幕里透出隐约有些紧张的声音。
“……总之就是这样。确认五条悟是否存活,如果存活,不管用什么手段,秘密将他带回来。切记……”
家入硝子盯着紧闭的房间门,切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在门前又站了几分钟,才伸出手,指骨刚要碰到门板时,旁边飘过来一道有些冷淡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家入硝子的手猛地僵住了。
她慢慢转过头,透过有些凌乱的长发缝隙,看见右手边几步之外靠近楼梯口的方向,站着一条漆黑纤瘦的人影。
十八岁的凪夜一站在那里,面容平静。略长的白发发尾被剪得参差不齐,拢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辫,领口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能看见一大片缠得密不透风的布条,上面密密麻麻铺满了暗红色的咒文印记。
他刚从外面带东西回来,一只手拎着塑料袋,依稀可见里面方方正正的甜品盒子,另一只手拄着一把伞。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滴,在少年脚下汇成一条浅浅的河流。
“里面的人正在睡觉。”他用与这水流无二一般的语调道,“有什么事的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家入硝子没有出声。
她的目光定在凪夜一脸上,大脑飞速作用,为她翻出多年前残存的影像。
凪夜一的长相与十几年前毫无区别,但他死时的惨状挤占了高专时期有关他的大片回忆,几乎已经成为家入硝子对凪夜一这个名字的全部印象。因此第一眼看过去时,完好无损的身躯成为了最陌生、最割裂的信号。
骗人的吧。
家入硝子的脚尖转了个向,双手揣在兜里,隔着潮湿冰冷的空气,在长长的走廊中,与这位陌生又熟悉的故友对视。
在一切几乎都已经结束的现在,最不可能回来的两个人,竟然一起出现了吗?
似乎被她的目光刺到了,凪夜一轻轻皱了皱眉头。没过多久,他的表情又缓和下来,提着伞往门边走。
“没什么事的话,最近还是不要靠近这里比较好。”
少年的语气淡淡的,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令家入硝子陌生的平和。他来到门前,将手里的甜品袋子换到另一个手,又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凑近锁孔。
家入硝子往旁边让开一点。下一秒,门喀哒一声开了。
一颗白色的脑袋从门里伸出来,十五岁的五条悟打了个哈欠,一只手臂撑着门框,拉长语调懒懒散散地抱怨:“好慢!我都快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