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那枚三棱箭簇至今锁在他枕匣中,箭尾刻着极小的"顾"字——五年前苍狼原血战。顾轻的鸣镝箭穿过十二面牛皮盾牌,堪堪擦过他跳动的喉结,差一点,北漠太子便陨落在战场。
北漠王纵然在雄心壮志,也老了,寄予厚望的太子在战场失利,又听闻摄政王特意送去药物,有示好之意,最终点了头。
事后,摩耶那不顾臣僚和巫医劝说,硬是要留下脖颈的疤痕,心情烦躁时摸一摸,便能很快平复下来——最大的仇人还在,何必在这些旁的事情浪费时间。
如果能抓回罪魁祸首,也算是洗刷了当年耻辱。
二来则是他深知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年,手里数不清的力量,如果能为他所用,铁骑踏破大启都城指日可待。
再者还有一点是他的私心,摄政王是他认可的对手,几次交手下来他胜少负多,所谓知己难觅,对手难求,就这么死在大启权斗中也可惜。
越想他越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一举数得,还能奚落曾经的对手。
摩耶那想起自己第一次与顾轻对阵时,曾率八千狼骑冲破大启古兰边境左翼防线。
就在他挥刀斩断"顾"字帅旗的刹那,中军突然亮起玄色云纹幡——原来那左翼溃兵竟是诱饵,顾轻早带着重甲骑兵截断了他的归路。
那日他身中三箭突围时,背后传来顾轻戏谑的声音:"听说北漠王寿辰将至,留个活口给北漠王送礼。"
"好一个活口..."
摩耶那反手将弯刀钉入檀木案几,刀身震颤的嗡鸣惊飞檐下鸟雀,镶着苍狼图腾的刀柄倒映出他锋利的眉眼。
前年秋天他设计诱顾轻入万愁谷,却在合围时发现谷底布满火油。
冲天烈焰中,那人银甲白袍立于山巅,眼眸含笑,竟学着他的漠北口音发问:"太子殿下可知瓮中烤狼的滋味?"
巴特尔看着主子突然发笑,颈侧青筋随着笑声突突跳动,犹犹豫豫地,还是要泼上一盆冷水。
“殿下,摄政王的身份在诏狱必然严加把守……我们毕竟是偷偷前来,这里乃大启都城,即使救出人又怎么全身而退?”
“不是有摄政王在吗?”摩耶那舔牙一笑,笑容里带着桀骜,“有他在手,还不怕没人帮助我们离开?”
巴特尔呆了一呆,看自家殿下胸有成竹的模样,显然不是突然想到的,忍不住问:“殿下,难道巫莞大人说的是真的?您抛下军务潜入大启,只为救出摄政王。可他是我们的死敌,杀害了我们多少同袍兄弟,您救下他怎么向大王交代。”
巫莞大人说的时候,他下意识为殿下反驳。可来到大启,殿下口中说知己知彼,却对安插棋子,打探大启军防政务的事一点不上心,反而是天天待在花楼里,如同大启的纨绔子弟般寻欢作乐,饮酒听戏。
唯一出门也不做正经事,反而跑去茶楼里听说书人讲故事。
巴特尔担心他的安全跟过去几次,亲眼看到战场上勇猛杀敌的殿下竟然踞坐在天香阁顶楼雕花栏前,屈指将一锭银子弹向说书人案头,银子精准落到案桌。
摩耶那在满堂喝彩中,点了一出"摄政王火烧北漠粮仓",这位乔装成西域商客的太子仰头饮尽烈酒,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诏狱方向升起的晨雾。
"好个战无不胜的摄政王!"
他掷出银锭砸在说书人脚边,玄色大氅扫翻整桌茶具,"再说段摄政王千里奔袭雁回阵,大破北漠太子连环马的戏码,讲得好在赏你一锭银子!"
巴特尔听得脸色发青,主将受辱,他那里还能坐得下去,当场就要起身杀了夸大其词的说书人,被太子殿下一道眼神止住,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跟着殿下一起出门。
窗外忽起狂风,拍打着窗棂。
摩耶那摩挲着玄铁弯刀,突然劈手斩断晃动的烛芯,刀锋在墙面投下巨狼噬月的阴影,“阿耶不会怪我。这个人要是归顺了北漠,皇都那帮人感谢我还来不及。”
qz
他唇角轻抬,这次他要顾轻对大启再无任何留恋。
这次,也该让他赢一回。
诏狱石阶渗着经年累月的血锈,楚琰甫踏入地牢便蹙起眉头。
"掌灯。"
当值的狱丞抖若筛糠,火折子三次都没擦亮。楚琰径自夺过灯笼,玄靴踏碎水洼里自己的倒影。
他忽然想起顾轻教他骑射时说,影子才是最忠心的猎犬——如今这影子正张牙舞爪,要噬尽故主残魂。
以顾轻的傲气若是知道自己的暗卫率先倒戈,还是为一女子,不知作何感想。
他的玄色龙纹靴踏在血泊上,也不知是谁留下的指头就这么掉在路中央。
狱卒眼皮一跳,顿时要下跪请罪,皇帝看了他一眼,狱卒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明安将灯笼呈给楚琰,拉着人退后,没在跟着进入最底下。
摄政王地位特殊,自然牢房位置也特殊,楚琰听到最深处牢房传来锁链清响,脚步微微迟疑了一下。
下一瞬间,便又恢复如常。
听到脚步声,顾轻不是很在意,又脏又臭,阴暗腐朽的天牢,实在挑战他对恶劣环境的容忍度。
毕竟身为反派,没有权利财富傍身,拿什么跟天命之子作对,无论那个世界,他的生活水平都相当有保障。
因此在这里呆过一日,不用系统催促,他也打算先离开——就算消极抵抗任务,也得换个空气好点的地方。
"摄政王考虑得如何了?"玄色龙纹衣摆扫过血污地面,楚琰站在铁栅前驻足。
顾轻坐在角落里,冰冷的铁链深深地嵌入他的肌肤,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顺着铁链蜿蜒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滩暗红色的血洼。
“没想到陛下为了兵符,竟亲自前往诏狱。不过让陛下失望了,兵符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就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它的下落。”
他的嘴唇干裂,布满了血痂,说话仍旧是懒洋洋的语调,说完身体不堪重荷,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喘息声。
楚琰攥紧袖中卷轴,蚕丝纹路烙进掌心:"我来,并非为了兵符。”
“那是为了什么?来看看我这个仇人在狱中过得如何?”
“先帝的密旨,为何不用?"沙哑嗓音惊破满室死寂。
◇第58章
顾轻倚坐在墙角,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楚琰看不清他的脸,目光便落在被锁链吊起的那只手上,锁链桎梏的地方伤口已经溃烂发黑,蜿蜒的痕迹如同藤蔓攀附在苍白的皮肤上。
"我若用了......”隐在黑暗中的男人动了动,“陛下此刻该跪着和我说话。"
他既不称臣,也无惧色,仿佛并非身处恐怖阴森的诏狱,栅栏外站着的也不是可以决定他生死的帝王。
他更像是在看一个孩子,态度随意散漫,眼底透着股轻视。
楚琰最恨他这幅万事皆胸有成竹的懒散样。那会让他生出一种即使形势倒转,即使他一句话就能让对方受尽世间最残酷的折磨而四,即使他才是那个掌握至高权利的皇帝,顾轻仍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就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半分,即使死亡也在他掌控之中。
明安料到陛下要和摄政王密谈,特意将钥匙给了楚琰。他放下烛台,打开铁门,不顾脏污走了进去。
“你果然知道卷轴内容,皇兄倒是很看重你。”
年轻的帝王喉结滚动,宽大的袖袍下攥着密旨的指节紧握。
玄色龙袍扫过青砖上未干的血迹,他一步一步靠近墙角的男人,鎏金灯台在手中晃出细碎光斑,照亮顾轻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身上伤口已经溃烂,隐隐带出一股腐臭味,昔日精明锐利的摄政王看起来狼狈极了。
睫毛上凝结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每眨一次眼睛,那水雾就会微微颤动,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看起来有几分脆弱。
楚琰从未见过他这一面,一时眼神有些复杂,被看的人仰首望来的姿态从从容容,“明明是一母同胞,你们兄弟俩性格却天差地别。”
在他看来楚瑄明显更适合成为一代帝王,腹黑,聪明,有底线,对他来说还多一个优点,那就是听话。
只是命运和楚瑄开了个玩笑,登基没几年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要了他的命,顾轻收到消息只觉得命运弄人。
如果不是一寸一寸将皇宫搜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顾轻不得不相信风寒就是导致楚瑄驾崩的原因,那个温文聪颖的皇帝写了一半的治国十策还留在他书房,再也没机会实现。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天命之子扫清障碍,楚瑄不死,楚琰怎么能成为新帝。
顾轻望着与楚瑄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静静地笑了,“楚瑄的死,和你有关系吗?”他连陛下也不再喊,言语之间已经抛开往昔臣子的身份。
楚琰瞳孔骤缩,眉眼下垂,面上神色晦暗不明,低声幽然道:“摄政王是在怀疑朕弑的兄,皇兄皎皎如明月,一出生就是太子,而朕自幼不受重视,没有人在意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