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以顾轻的谨慎,如果不是实在坚持不住,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踪迹。
  “不可能。”摩耶那竟还敢打顾轻的注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楚琰眉眼间怒色越发注目,然而顷刻间便平复下来,单论武功他不是对手,按捺下杀意。
  “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上时,很少有人会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可以活下来的机会。顾轻答应我这辈子不会再踏足大启。”说完,他瞥了一眼气势沉沉的皇帝,突然笑道:“大启的摄政王早在入诏狱就已经名存实亡。楚琰,你实在是好运气,孤之前以半壁江山相赠都没能打动他,要不是你这次得意忘形,露出真面目,恐怕他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
  “谎话连篇,顾轻答应过皇兄,他一向言而有信,绝不可能背叛大启!”这些片面之词,没人能证明的许诺绝对是摩耶那故意放出来扰乱他心神的,他不会上当。
  前方矫健的背影猛地停了下来,低沉地笑声继续响起,像是听到什么绝世大笑话,笑得摩耶那侵略性极强的气势都消散许多。
  “皇帝陛下这个时候又信他不会背叛大启了?”
  皇帝骤然变了脸色,面上彻底冷了下来,“这是朕与顾轻的事。”
  摩耶那欣赏够了大启皇帝十分精彩的变脸,迈开步子,轻巧地踩上腐朽的树枝,“孤苦心谋划这么久,若北漠内部未达成一致,怎敢孤身前来?皇帝莫非真以为孤会为了一个敌人冒险?”
  “摄政王身上的价值足够吸引你不是吗?”只要顾轻出现在北漠,首先一个古兰边境就会动摇,将士是他一手提拔,他在边境经营几年,直接倒戈也不是没可能。楚琰语气十分不善。
  “不信的话,遇上顾轻皇帝大可亲自问上一问,顾轻亲口说出的话,莫非还能有假?陛下还是早做打算吧,继续跟着我们可没什么好下场。”
  一路上摩耶那不止一次想要对身后的皇帝下手,只要楚琰死在这里,大启群龙无首,就算顾轻拒绝了他的合作,大启朝堂也会陷入动荡,边境自然就有可乘之机。
  但每次想要动手之时,脑海里总会浮现一道身影,有个声音告诉他:一旦他杀了皇帝楚琰,便彻底与顾轻为敌。
  杀了顾轻亲自教导过的皇帝,他捉摸不透顾轻会有何种态度。若说失望,就不会在破庙前救下他,也不会在山谷中醒来就观察皇帝的伤势,他看得出顾轻对皇帝还是有些在意的,就是不知道这份在意来自先帝托付还是几年亲自教导的情份。
  真正的恨意难消是掩饰不住的,他旁观许久,发现顾轻心中既无怨恨,也没有诸如失望、回避、或者愧疚的情绪,似乎真如他所说,一切过往皆烟消云散。
  可发生过的是,又怎能毫无痕迹,彻底消散呢?
  摩耶那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顾轻对他的条件无动于衷的原因——顾轻在逃避,他不愿意面对让自己落到这般狼狈境地的罪魁祸首。
  还是放不下先帝的遗愿么。
  他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因为一个人,而难以做出决定,优柔寡断是摩耶那最看不惯的做派。
  草原男儿讲究气魄,当断则断,说一不二,偏偏遇到一个永远也看不透的敌人。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难以挽回,他心中不愿与顾轻产生误会隔阂,摩耶那安慰自己是求贤如渴,不得不为此退步。
  “你不必激朕,朕是一定会将顾轻留在大启的,无论死活!”声音里带着些尖锐,楚琰不得不承认留下顾轻他没有丝毫底气,却继续虚张声势,“朕不是傻子,离开这里朕会立刻彻查。”
  关于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罪证,有多少是真,有多少为假,一旦想查,掘地三尺都能挖出真相。
  楚琰为自己当初急于求成生出些许懊悔,也许他是该和顾轻说清楚一些事了。
  两人都不是轻易妥协的人,见对方不上当,很快嘴仗便偃旗息鼓,继续循着痕迹往前去。
  林子里留下的痕迹并非一直顺着同一个方向,时而转向折返,或者绕道别处,朝着更崎岖的方向行走,他们猜测这是顾轻故布疑阵,为的就是扰乱他们的视线,掩盖真正的去向。
  可惜两人里,一人拿他当生平最强劲的对手日夜研究琢磨,一个喊了他三年老师,掩饰得再好最好后还是让他们找到正确的方向,最终在一颗树下发现了他。
  脚步下意识地放轻,两人缓缓走进,走到差不多只有几米的距离,两人忽然有了默契,分散开来一左一右朝着那道一动不动的背影靠拢。
  两人身体高度紧绷,保持随时交手的状态,破庙前顾轻露出的真正实力让他们不得不做好苦战的准备,一对二,总能将人留下来。
  然而直到他们离得极近,戒备的人也毫无动静,摩耶那眉头皱起,脚下刻意弄出一些动静,仍不见任何反应。
  “顾轻——”楚琰急促地喊了一声,直到看见那张憔悴惨白的脸和昏睡中紧皱的眉。
  摩耶那心慌了一瞬,伸手探了探鼻息,微弱的气息几乎察觉不到。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月光映出顾轻脖颈处青紫色的毒纹,“蚀骨散怎么会蔓延得这么快?”
  没多少时间了,这些毒线一旦蔓延到耳后,最后是整张脸,到时如果还未服下解药……摩耶那有些不敢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不放心摩耶那的话,楚琰亲自检查,他对医术略懂些皮毛,把把脉没什么问题。
  刚掀起衣袖,瞳孔一缩——那人垂落的手腕正不受控制地痉挛,手背上有几道树枝划伤。
  “怎么会连脉象……都若有若无,摩耶那,蚀骨散的解药快拿出来!”脉象几近于无,已经是极其危险的表现。
  摩耶那从怀里拿出小心呵护的引魂草,脸色阴沉,“孤要是有,何须攀山越岭去找引魂草。”
  不用看,楚琰已经愤怒至极,“你到底救不救人?”他有些漠然地问了一句,抬头望了望夜空。
  “用不着唤来天上盘旋的隼,孤在北漠不知豢养了多少,知道你一路都留下了记号,也不必传信暗卫,徒增伤亡。”摩耶那低头去瞧斜倚着古树根脉的男人,将火把插在柔软的泥地,缓和了语气:“蚀骨散缓解之法孤从未隐瞒,眼下还差一株弶草,有引魂草,方圆十里必然就有弶草。”
  话的意思十分明白,楚琰去找弶草。
  一时判断不出他话里真假,楚琰担心顾轻昏迷不醒,他如果离开,摩耶那会直接带着人消失不见。
  他的顾虑摩耶那心知肚明,“蚀骨散发作起来只会越来越痛苦,孤的确有私心,可眼下他命悬一线,孤要得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你最好不要欺骗朕。”犹豫几秒,楚琰吐出这句话,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欺骗了又如何?摩耶那冷哼一声,却并未说出。他举着引魂草在火光旁照了照,又看了看昏迷的男人,肉眼清晰地看到蚀骨散的毒性正沿着经脉肆虐。
  摩耶那咬了咬牙,弯腰将人搀扶起来,两人身高相仿,扶着不便施力,便由扶改为揽在胸前,摩耶那垂下头,怀中人闭目靠着他的肩膀,仿佛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若隐若现的毒纹游走在白皙的脖颈。
  他忍不住紧了紧手臂,却被冰凉的体温刺得指尖发颤,怀里人随着他动作睫羽轻颤,似乎想要醒过来却只是徒劳挣扎。
  晚间的山风吹来,凉意唤醒了看得出神的太子,他环顾四周,侧耳细听没听到另一人的动静,知道对方此时想要救顾轻之心急切,短时间回不来。
  弶草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他小心翼翼地,生怕惊醒罕见乖顺下来的男人,心道:这下看谁还能阻拦他带着人离开,既然落到他手上,顾轻已经没有拒绝权利。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碧色的扳指,按开底部,咔嚓一声,盖子打开,露出极小的棕色药丸,他取出一颗喂给顾轻,便将扳指收起。
  服了药之后,怀里颤抖的人似乎好了些,只是体温一直冰凉,像是抱着一具尸体,摩耶那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一脚踢掉照明的火把,借助微弱月光,带着人离开了。
  ◇第71章
  清晨的第一声鸟鸣划破了天际,将薄薄的雾气割了一道口子,悄悄散去。
  金灿灿的阳光自东边最高的山峰升起,照拂万物,逐渐晕染了半天天空。
  安静了一晚上的村落重新变得热闹,早起下地干活的村民们互相打着招呼。
  每每路过村东口时,村民们便下意识压低声音,垫着脚悄悄偷瞄一眼院落里的场景,透过篱笆缝隙见到自家孩子都在认真读书才放心地去地里干活。
  王猎户天还没亮就进山里打猎,猎了好几只兔子和野鸡,带回去让王婆炖汤。
  兔子是野兔,皮毛顺滑,摸起来极为舒服,王猎户和王婆商量了几句,兔子也不吃了,鸡也不杀了,找来笼子装着朝村东口走去,还没走近便听到从小院里传出小孩天真烂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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