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顾轻很少为自己做过的事而后悔,此刻他却深深后悔起来。并不全是惋惜多年袍泽与好友的惨死,而是为被无辜屠戮的普通人。
  这场浩劫本不该发生,卡戎寨里大部分普通人都是从古兰边境退下的老弱伤兵,他们无处可去,却又不愿意退下战场,是袁不破收留了他们。
  想要解释的话语在摩耶那舌尖转了三圈,最终化作一句:“是孤的错。”太子殿下主动认错是罕见,可惜听到的人并不接受他的歉意。
  那张纸条文字不多,短短几句却将外界这段时间的变化一一道来。袁不破死于摩可之手,也算是他间接造成的。
  末了,也在催促他尽快赶回皇城。摩可势力越发嚣张,若是顺利攻下古兰边境,民心和大臣自然会倒向摩可,他的太子之位也将摇摇欲坠。
  而这很可能会发生——没了顾轻坐镇的古兰边境,未必能阻挡摩可和齐朝的强强联合,再加上大启皇帝多半还未回到朝堂,大臣无暇顾及边境。
  恐怕等到古兰边境陷落,那群官员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摩耶那自嘲地笑笑,谁能想到那个无能的弟弟竟然能说服齐朝出兵。
  “你走吧,回北漠。”人都有喜恶,顾轻无法保证看见摩耶那在眼前晃能忍住不动手。
  ◇第73章
  摩耶那眼神瞬间黯淡,心中如被重锤狠狠击中,他清楚这次顾轻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可若就此离去,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顾轻的身体,更不甘心自己就此败北。
  他深吸一口气,似要将满心的忧虑与不甘都压下,缓缓解释道:“我久未露面,让摩可野心愈发膨胀。我的人冒险闯过柳城,顺着那条水路寻到袁不破,试图借此进入大启,却反倒泄露了他的踪迹。”解释完缘由,摩耶那也明白此刻的顾轻定是不想见到他。
  起身时,他指了指那正沸腾的瓷罐,“里面的药能暂且遏制一段时间的毒性,你趁——”话未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再开口时,满是焦急:“顾轻,你的脸……”
  蚀骨散竟在顾轻怒极攻心的瞬间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只见顾轻的脸上密密麻麻的黑线如蛛网般蔓延,原本俊美的脸庞此刻变得扭曲而恐怖。
  那毒纹宛如一朵朵诡异的花朵,在他脸上肆意绽放,衬得他仿若来自地狱的恶鬼,令人胆寒。
  脸上的变化顾轻察觉不到,只觉得脑袋一阵剧烈的疼痛,心脏也一阵抽搐。他拧紧了眉,冷汗直冒,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朝着屋内走去。
  他的脚步虚浮得厉害,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每迈出一步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无比。
  摩耶那往前走了几步想为他把脉,可手刚伸出便看到顾轻浑身散发着冷意,让他不敢再去刺激他,只能跟在后边手足无措。
  “顾轻,你怎么样?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可你身上的毒不能再拖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如针般刺痛了摩耶那的眼眶。
  顾轻脚步虚浮,疼痛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好似全身经脉正被一把锈钝的刀一下下割着。
  耳边的声音时而近在咫尺,时而又远在天边,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虚幻的世界。
  一脚踢到门框时顾轻试图抓住一个支撑点,尖锐的疼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膝盖不由自主地一弯,手徒劳地在空中划过,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摩耶那急忙冲了过来,左手迅速地拖住他的肘关节,稳稳将人扶住。右手则快速地在他身上点下几个穴位,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他的眼神中满是焦急,仿佛毒发作的是自己。
  顾轻的瞳孔在痛苦中急剧收缩,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翅般无力地颤动着,下唇被他咬出了深深的血痕,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在看过他几次毒性发作后,摩耶那已经无比后悔当时的灵光一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轻轻地抱住了顾轻,将对方模模糊糊的抗拒卸下,源源不断的内力如潺潺溪流般输送到他那如无底洞般的身体里。
  忽然,他察觉到肩头一阵湿润,余光一扫,只见鲜红一片,内力险些岔了气。
  来不及了,他想。鹞鹰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他的视线落在那根竹筒上。
  一边是野心勃勃的摩可正张开獠牙,企图染指他掌控多年的军营,忠心的下属也在苦苦等候他的回归。
  一边是奄奄一息,很快就会死去的敌人。
  北漠太子陷入两难的境地,心中充满挣扎与矛盾。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很快笼罩住整个小院。
  屋内时不时响起剧烈的咳嗽声,那声音仿佛是世上最沉重的铁锤,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摩耶那的心上。
  药草的苦腥味冲不淡满室的血腥气,顾轻虽然意识虚弱,但神情依然是从容淡定,没有半分濒死之人的惊慌、不甘或其他情绪,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令他动容,即使是自己的死亡。
  “蚀骨散药性没这么快。”摩耶那看似平静,端着药碗的手却微微颤抖着,见对方知晓活不过几日也没什么波动,他忍不住质问:“你早就知道他给你下了蛊,为什么在破庙中还要救他?”
  “这是……咳……我欠他的。”他一张口,血水便涌了出来,铁锈味在口腔里肆意蔓延,胸腔里像是被塞了一块冰,阻滞的寒气冻得他四肢僵硬。
  后背上一只温暖的手为他持续不断地输送内力,暖洋洋的内力如春风般游遍全身,短暂的舒适过后又迎来彻骨的冰寒,单从他冷淡的表情中完全看不出此刻正遭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摩耶那面若寒霜,他一直不明白蚀骨散为何发作得如此之快——蚀骨散是慢性毒药,北漠皇室用来折磨、控制不听话的人,药效太过猛烈,人还没驯服就已经进了黄泉,得不偿失。
  前几次顾轻毒发的时候症状就有些不对劲,他以为是顾轻内力深厚化解了一部分毒性。
  可刚才把脉结果告诉他,对方体内不止一种毒,身上还有来自北疆的蛊毒。如果察觉到宿主命悬一线,隐藏在体内的蛊便会躁动不安,给了他发觉的机会。
  摄政王周围高手如云,本身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能悄无声息对他下蛊还不被发现的,除了大启皇室不作他想。
  而顾轻明显早就知道这件事,这个认识让摩耶那满腹火气无处发泄,手上擦拭的动作便稍重了些,顾轻痛得忍不住哆嗦一下,他立刻放轻了动作。
  “没有你,他哪里做得稳皇帝的位置?光是岱王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可见他平日一心只顾着对付你这个权臣。你竟还屡次三番救他。”摩耶那眉头紧皱,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懑。
  “这是我和他的事。”
  顾轻望着屋内燃着的烛火,神色淡淡,烛火在他眼中跳动,却映不出一丝波澜。
  那晚独自离开他才发现体内有只蛊虫,电光火石间已经猜到是谁下的,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对方何时下得手。
  从前的他没那么懈怠任务,能无声无息下蛊的机会不多。但他想不起来了,经历过太多世界,没有系统提示他还真想不起来细节,许多事都模模糊糊的记不真切。
  “蛊毒和蚀骨散在你体内形成微妙的平衡,才让你活到了现在,可你的内力一旦无法压制躁动的蛊虫,拿到蚀骨散的解药也只会死得更快。”
  “顾轻,你就要死了。”摩耶那已经无法克制自己的颤抖,从灵魂深处蔓延开来的恐惧促使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我不回北漠了。”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转而握住对方手腕,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既然你想当闲人顾轻,我也可以做个闲人摩耶那,太子我当了十年早就厌倦了。”
  顾轻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耳旁响起的任务进度提示音带来的微妙被他抛之脑后。
  他伸手抵住男人凑得极近的胸膛,动作很轻唯有极淡一点触感,但其中透露的却分明是毫无转圜的拒绝。
  “我意已决。”摩耶那说得坚定,顾轻直直望着他,像是要透过这张英俊桀骜的脸庞看到另一道灵魂的影子。
  “我意已决。”摩耶那说得坚定,顾轻直直望着他,像是要透过这张英俊桀骜的脸庞看到另一道灵魂的影子。
  烛火摇曳,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为什么?”顾轻十分不解,摩耶那明明藏得很好,在即将分开的前夕说出来没有任何好处,他以为摩耶那会带着这个秘密踏进棺材。
  摩耶那太了解他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高傲自负的太子苦笑道:“你果然早就清楚。”
  他以为顾轻这辈子都会装作不知,在发觉自己心思时他做过许多逃避、麻醉自己的事,最终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秘密,不让任何人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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